序
西元一九四二年,即东纪(孔子诞生后)二四九五年,中国在重庆修建的为寻找平行宇宙而建立的观测站投入使用,并成功地发现了一个平行宇宙的存在,从而证实了这一科学猜想。对这个邻居宇宙的观察结果让科学界非常震惊,因为这个邻居的地球史和本宇宙非常近似,在三百年前几乎称得上完全一样,有着相同的名人、相同的国家、相同的语言、相同的艺术,但在最近的三百年里却变得完全不一样。
这个邻居的科学技术非常落后,欧洲人发现另一个宇宙中的他们,竟然在一九四二年还在使用化石能源战车这种原始武器在厮杀,对核能还接近于一无所知,至于外太空资源开发和移民更是连门口还没有摸到。
相比欧洲人,中国人则更感到失落,在详尽的观测报告披露给好奇的国民后,一家媒体评价这个邻居宇宙中的中国道:“和我们一样,那个宇宙中的中国同样拥有丰富的资源,最多的人口,但在最近的三百年里,中国却没有对人类文明和科学的进步做出最大的贡献,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贡献,这真令人感到深深的遗憾,也是巨大的浪费和悲哀。”
重庆观测站运行了整整七十年。至二零一二年,人类在土卫三上修建的全新观测站竣工,新的观测站视野更广阔、更安全和高效,因此重庆观测站也到了要被关闭的时刻。
观测站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被媒体询问:“七十年前我们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对平行宇宙的观测会造成对邻居宇宙和本宇宙的干扰,对不对?”
负责人回答说:“大家都知道时间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波,我们这个宇宙的时间波塌缩成我们的历史,而平行宇宙的时间波塌缩了成了他们的历史。是的,老观测站的设计有些缺陷,它的观测窗口会造成我们两个宇宙的时间波发生轻微的干涉现象。”
又问:“那么干涉有多么剧烈,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回答:“非常、非常小,从数学上看,小到这种地步就可以认为是没有影响了。”
“可以具体说明到底有多小么?”
“可以,在进行观测时,不会有干涉现象。但在老观测站的观测窗开启和关闭时,两个宇宙的时间波会有扰动。在重庆观测站开启时,打开窗口的那一刹那,我们宇宙的一个大理石办公桌被投掷过去了,掉到了对面宇宙的太平洋里。我们预测在关闭的时候,大概也可能有一个最多不超过二百公斤的东西被吸回来。可能是一些泥土,或是一些石头,最可能是空气。”
“也会掉到我们的太平洋里?”
“这倒不会,估计会被吸回观测站所在位置。不过从哪里吸过来的就不好说了,但几乎肯定是从对面宇宙的地表吸过来的。”
“以多高的速度撞击我们的星球呢?观测站做好防护准备了么?”
负责人一笑:“不会有速度,而且观测站不需要做任何防护,地点固然是在观测站的位置,但是时间不好说,区间大约是正负一千年。你们看,就是在过去或者未来的一千年里,重庆观测站这个地方多了几十、上百公斤的泥土或者是石头,最大可能性是空气,其次是水,毕竟地表上水最多。这就是对我们宇宙的影响,和对他们的一样,称得上是微乎其微。”
最后一个问题:“这种扰动会被对面的宇宙发觉吗?”
“绝对不会。首先他们的科技还远远没有达到我们一百年前的水平,其次,扰动最剧烈的那一刻很短,即使发生在某个人的周围……”负责人再次强调,地表百分之七十都是被水覆盖,就是陆地也有大片的荒野和植被,发生在某个人附近的可能性非常小,小到可以认为不会发生:“以人的感官而言,只是会觉得紫光一闪,快得让他认为是错觉罢了。”
负责人不厌其烦地再三说明,让在场的媒体不要杞人忧天:“这种程度的干扰,对我们的宇宙和历史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影响。”
说明会结束后,重庆观测站如期关闭,没有人知道对时间波的扰动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
西元1658年,即明朝的永历十二年。
十二月初二,一脸疲惫的邓名独自坐在江边,三天前他还是一名美院的学生,现在似乎是个流民了。
“当务之急,嗯,当务之急是找一把剃刀,然后……然后再说。”邓名在心里默念着,虽然两天没吃饭,但他自认为头脑已经冷静了一些了……
“紫光一闪,就好像是错觉一般。”坐在江边的邓名回忆着自己的遭遇,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把握那是不是紫光,速度实在太快了,然后周围的景物就全变了,自己一下子从繁华的大都市跑到了荒郊野外,而且还是数百年前,地理上也移动了上千公里。
“为什么会来到三百多年前呢?”这两天来邓名想这个问题想的脑袋都要爆炸了,但依旧不得要领:“这应该不会是我原来的宇宙吧?从理论上来说,太阳系是围绕着银河系中心转的,速度我不知道,但想必很快;地球又围绕着太阳转,三百年前的地球肯定不该在同一位置,如果是原来的宇宙的,我应该是被扔到真空里去了,不可能还在地球上,甚至可能都不在太阳系里……”
在庆幸自己仍在地球上后,邓名决定暂时不再继续思考为何自己会到这里,而是尽快找到一把剃头刀,先把头发剃了再说。邓名问过几个樵夫、猎户,他们都说现在是顺治十五年,重庆已经在大清皇上治下了:“如果这是外星人或是未来人开的什么玩笑的话,或许我还有回去的机会,当务之急就是不要被蛮子胡乱杀了。”
尽管意识到这个眼前最重要的问题,但邓名仍旧想不出来如何搞到一把剃刀,邓名估计重庆城里肯定有商家,但是不剃头他不敢去,可是呆在城外又不知道如何去找刀具。
正在苦思如何打破这个看起来不可打破的怪圈时,远处传来了咚咚的鼓声。邓名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鼓声越来越嘹亮,不久后他就看到船只从江面上向着自己开来。船只一条接着一条,鼓声就是从这些船上发出的。
船只越来越近,邓名不敢继续坐在江边,他快步跑向后方的树丛,躲在树后伏低身体,小心地观察着动静。
终于,邓名不仅能够看清船上的旗帜,还能看见站在船上的人影。船上的人看上去像是武士,人人带刀,有些还穿着盔甲。这些人整齐地用武器敲打着自己的盾牌,邓名刚才以为是鼓声,其实是他们敲打发出的洪亮响声。
“红旗,上面还写着‘明’字!”邓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凝视着船上鲜红的旗帜和士兵的服装,有些怀疑现在的年代是不是真的顺治年间。邓名本以为这年头只有台湾还有明军。他心中的疑团变得越来越大,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吐了出来,自言自语:“四川竟然还有大明的军队吗?”
“怎么没有?”
背后传来了一声问话,既近又响,猝不及防的邓名被惊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的回过身,发现自己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两个人,这二人都是一身紧衣,一个人空着双手,另外一个则把明晃晃的钢刀提在手上,腰间只挂着刀鞘。
钢刀上的寒光映在邓名的眼里,让他这个从未在日常生活里如此接近过大刀的学生顿时说不出话来,感觉喉头不由自主地一紧,咽下了一口干唾。
对面的两人瞪着邓名,那个手提大刀的人缓缓地把钢刀举起,插回了鞘中。当刀光完全消失了,邓名才能把自己的目光从刀把上移开,转回对面人的脸上,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竟然已经是汗流浃背。
“我就说了是个难民吧。”那个空着双手的人一边上下打量着邓名,脸上带着笑,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原来,他们二人都是明军派到岸上的斥候,刚才看见邓名衣服奇特,还鬼鬼祟祟地躲在草丛里窥探大军,就悄悄地摸到了他的身后。如果邓名脑袋上留着金钱鼠尾,这二人多半就会手起刀落,把他当作清军的细作探子除掉。不过看到邓名头上的短发时,空着双手的这个哨探就断定他是曾经剃头,又刚刚从清军控制的地方逃出来重新蓄发的难民。另一个要谨慎些,在接近邓名时还是把刀拔了出来。
不过邓名那声脱口而出的“大明”两个字让二人最后放下心来,这年头还如此称呼明军的肯定是心怀故国之人。脸上有笑意的那个哨探看着邓名没有多少胡须的下巴,问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
第001章 失忆
满清入关已经十五年了,此时中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被清兵沦陷,永历皇帝逃到昆明,受到控制云南和贵州的李定国的保护,仍在四川、湖广、福建以及广西抵抗的明军,也奉永历天子为正统,坚持与清军交战。
反抗明廷的李自成和张献忠虽然早已先后死去,但是明廷现存的正规军不多,所以张献忠的西营余部和李自成的闯营余部眼下成了支撑明廷的两大军队系统,明廷的嫡系部队相对闯营和西营两大系统就显得十分薄弱。西营目前的统帅是李定国,坐镇云南保护永历天子,被永历封为晋王;而四川、湖北一带的主力则是昔日的闯营官兵,他们也接受了明廷的爵位和官职。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永历朝廷已经是危如累卵,吴三桂的大军从北向南穿过四川,意图一举摧毁昆明的南明政权。为了支援晋王李定国的抵抗,四川一带的明军全面动员,竭尽所能地攻击重庆,试图分担云南的压力。
大明靖国公袁宗第今天下午率领部队急急忙忙赶到重庆城下,与先前抵达的明将谭文合营。袁宗第是昔日李自成的部下,谭文则一直是明朝的政府军,现被永历封为涪侯。
刚刚忙完安营扎寨的事情,就有人来报告发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下面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请靖国公定夺。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袁宗第闻言十分不解,来历不明就问啊,不说就刑罚伺候,这种小事如果也统统要来问他,那袁宗第感觉自己绝对忙不过来。
“国公恕罪,这人实在是处处透着诡异。”来报告的军官说,那个不明来历的人自称叫做邓名,询问他的时候一口咬定自己得了失忆症,出身、经历统统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并且记得是北直隶人。发现邓名的探子报告说,从此人言语之间看得出他心怀大明朝,据军官的观察他也不像是鞑虏的奸细,而且十有八九是个秀才文人,所以就报告到袁宗第这里来。
听军官说完前因后果,袁宗第也不禁有点好奇,说道:“既然此人能将‘大明’二字脱口而出,又自行蓄发,那多半是想投奔我军,可是为何要自称失忆呢?”
随着明军的军事形势越来越差,已经很多日子没有百姓敢于从清军统治下投奔明军,袁宗第和那个盘问邓名的军官想法近似:如果对方真是罕见的来投军的义士,动刑逼问终归不妥,还是和颜悦色地询问好一些。袁宗第心里想到:“读书识字的人我这里太少了,愿意来投奔我的更是多年都没有一个。”
想到此处袁宗第就吩咐把邓名带来见他,军官领命而去。
袁宗第身边此刻有两个青年卫士,一个名叫周开荒,他先父跟随袁宗第多年,后来战死在一次与清军的战争中;另一个名叫赵天霸,本是张献忠部队西营的人,此次作为晋王李定国的使者来到四川明军这里。袁宗第对赵天霸颇有好感,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谦虚,另外袁宗第也需要和云南的朝廷搞好关系,因此袁宗第总是把他带在身边。
“若真是一个读书的士人来投,那我当然要以礼相待。”在来人被带进来之前,袁宗第已经打定了主意。
邓名被带进帐篷中后,感到一阵阵的手足无措。因为对眼下的政治形势一无所知,所以他刚才面对明军军官的盘问,只能以“全都忘记了”来应付。现在看着对面的三个人,邓名心里不断地打鼓,感觉自己恐怕是混不过这关了。
“你这厮好生无礼!”帐内四个人对视良久,周开荒首先沉不住气,怒目喝到:“怎敢不向靖国公施礼?”
邓名对明朝如何施礼是一窍不通,他猜想在中国的封建朝代,老百姓面对将领可能是需要跪地磕头的,但磕几个头,有什么讲究、规矩则完全不了解。邓名记得好像在书上看过,明朝的文人可以见官不拜,刚才那个军官问自己是不是秀才时,邓名回答得含含糊糊,现在索性一装到底,希望能够蒙混过去,就对着袁宗第一个长揖到地:“见过国公大人。”
周开荒和赵天霸同时皱眉,这个礼行得不伦不类,而且邓名也没有报上任何自称。
不过袁宗第显得十分大度,似乎完全没有感到邓名的狂妄,反倒笑着说道:“邓先生请坐。”
邓名环顾了一下帐内,走到距离比较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谢谢……哦,谢谢国公大人。”
周开荒不由得握紧双拳,只待袁宗第一声令下,就把这个傲慢无礼的狂徒拖出营外暴打。不过看上去袁宗第今天的心情似乎是前所未见的好,对邓名的种种无礼依旧视而不见,和颜悦色地和邓名攀谈起来。
果然如那个军官所说,只要涉及到出身、父母家族,邓名就一概以失忆相对,袁宗第并不深究,而是话锋一转:“今日本公奉朝廷明令讨伐重庆贼寇,邓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朝廷明令?”邓名脸上掩饰不住茫然之色。想不到清廷顺治年间在四川地界里能遇见明军,这件事就够让他稀奇的了,怎么明廷还在继续发布命令?他不敢深究对方的底细,只是在心里嘀咕着:他们所说的朝廷多半是指永历的朝廷吧?不知道这个朝廷还能维持几年?应该是命不久矣!
“是啊,吴贼举兵犯阙,晋王要本公取得重庆,以断吴贼退路……”
周开荒确认袁宗第今天的心情确实是前所未见的好,居然开始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讲述军情。去年,西营旧部孙可望投降清廷,清廷从孙可望口中获悉了云贵详情后,就决定总攻云南,派投降清廷的吴三桂作为大军的统帅,兵出汉中,越过重庆,直逼云贵。同时湖广、江西的清军也在洪承畴的带领下西进支援吴三桂。
赵天霸正是为此而来,他乔装打扮赶到巴东,联络这里坚持抵抗的前大顺军,让他们设法截断长江航运,阻止清廷通过长江为吴三桂运输粮草。但这个目标很不容易实现,清廷从南直隶、江西等地征集了大量船只,每支运粮船队都有重兵保护,弱小的四川明军水师虽然有主场之利,但很难彻底切断航运。
于是,明军将领认为有效的办法就是攻取重庆,毕竟只有重庆港才能容纳得下这么多船只,而且也有足够大的仓库和良好的道路。七月,明军就尝试过一次攻击重庆,但是已经走到遵义的吴三桂闻讯回师,击退了明军。听说吴三桂上个月又通过遵义进攻云南后,川、鄂明军就再次大举动员,打算再次强攻重庆。袁宗第、谭文是此番进攻重庆的先锋,李来亨、刘体纯、郝摇旗等人也正在赶来重庆的路上。
听袁宗第讲了一会儿,邓名对当前的形势稍微有了些了解。他想到了对方口中的“吴贼”可能就是吴三桂,因为这个家伙实在太有名了。不过另一个反复提到的“晋王”,邓名听得有些糊涂。
“吴贼吴三桂。”邓名试探着说出这个名字以后,发现对面的人表情正常,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随后他猛然想起大名鼎鼎的李定国,虽然他对明史不太清楚,但还是知道这位大英雄是明朝朝廷最后的保卫者。
“难道李定国的爵位是晋王?”邓名暗想,明军的前景并不看好,此番明军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多半会惨遭失败,历史上正是吴三桂的进攻灭亡了永历朝廷。他为了试试自己的猜测,就违心地迎合袁宗第道:“李晋王神武,定能大败吴贼!”
“邓先生所言极是。”袁宗第哈哈大笑,他对邓名的回答似乎比较满意。
邓名见自己猜测准确没有露出马脚,言语又得到对方欢心,也是喜出望外,全然没有注意到袁宗第左右的周开荒和赵天霸都是微微皱眉:一个来历不明的草民,居然敢在称呼亲王的时候在他的爵位前加上姓氏。
再攀谈了几句后,袁宗第突然和颜悦色地问道:“邓先生想必还没有吃饭吧?”
这是当然的,邓名已经挨饿两天了,今天下午他一直企图自学成材分辨可食用蘑菇,不幸没有成功,或者说他还没有饿到敢去吃那些蘑菇。
“来人,请邓先生去后帐用饭。”大明靖国公袁宗第高声唤来卫兵,不等邓名道谢,袁宗第瞄了一眼邓名身上那稀奇古怪的衣服,追加了一句:“先生用饭前不妨先沐浴。”
邓名出了袁宗第的大营,对自己能够蒙混过关不胜庆幸。早前被明军军官问得张口结舌的时候,邓名就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如果对方用粗的话,自己是绝对扛不住的。即使邓名把自己来自数百年后的真实情况统统招出来,对方还是会认为自己胡言乱语,说不定当成个清廷的奸细拷打至死。
“这个时候,果然还是读书人吃香啊。”死里逃生的喜悦让邓名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跟着卫士去洗澡、吃饭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幸好我灵机一动,装书生装秀才,明朝的人尊师重道,他们见我说话文绉绉的,又见官不磕头,多半以为我是个秀才吧……而且,谁说古人不讲卫生,这不也把洗澡和吃饭看得一样重要吗?想不到还安排我沐浴!”
邓名离开后,周开荒和赵天霸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袁宗第,后者收敛起笑容,抚须沉吟。
“这样的无礼狂徒。”作为袁宗第的亲卫,周开荒在等待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询问道:“国公为何不予以严惩?”
“桀骜不驯,不顾上下尊卑,对晋王、本公无礼,理应拖出去乱棍打死。”袁宗第沉声说道。
周开荒和赵天霸都默不作声。从他们俩的表情上显示出,袁宗第说的当然没错,但今天为什么对陌生人如此宽容却十分不解。
“如果是其他的人,当然!”虽然来人已经不在帐中,但袁宗第却依旧用了敬称:“但这个邓……邓先生,我觉得他可能是宗室。”
“宗室!”
周开荒惊讶地高叫一声,赵天霸虽然能沉得住气,但是脸上也难掩惊异之色。
“自从建虏入寇,大明的宗室子弟大多隐姓埋名,兵荒马乱的,更没有人敢于到处瞎跑,所以,我们遇到一个宗室子弟几乎是不可能的。”袁宗第说出了周开荒和赵天霸此时心中的怀疑,他同样也有类似的不解:“不过,你们二人谁识得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布料?”
周开荒承认不认识,赵天霸想了一会儿也摇头道:“还请国公赐教。”
袁宗第当年是李自成手下一员大将,李自成破洛阳擒福王、克西安捉秦王时他都在闯王身侧,大顺开国以后更是响当当的制将军。周开荒和赵天霸都知道袁宗第见多识广,可能认出这是皇亲国戚使用的东西。
不想袁宗第也摇头道:“我也不识得,即使是在福王、秦王府中,我也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织物。”
“连亲王府中都不曾见过的东西……”想到这里,周开荒和赵天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心中一般的震惊。
袁宗第瞟了赵天霸一眼,知道他迟早要上报给朝廷和永历天子的,所以瞒着对方毫无意义,再说自己也需要赵天霸做个证人:“你们注意到他的牙齿和容貌了么?”
赵天霸和周开荒闻言又是一阵对视,刚才那个自称邓名的家伙无疑是个白面书生,不像穷苦人家面黄肌瘦的样子,但若说牙齿,他们二人还真没有特别注意。
“他的牙齿非常整齐,没有丝毫参差。”袁宗第心中微微叹息,周开荒这个年轻人虽然聪明,但是毕竟没有出过远路,见过的各色人等也实在太少,观察力远没有得到锻炼。刚才邓名进来后,袁宗第与他说了没几句话,就发现对方的牙齿不但整齐而且十分洁白,没有缺失,没有里出外进,完全不像一般老百姓:“你们说得不错,这位邓先生一看就是吃饱穿暖、不缺衣食的样子,你们可知道这样的牙齿、脸相是如何得来的么?”
两个少年人回答不出来。
“从小顿顿吃细粮,除了白面、大米不吃,至于吃肉,也是光吃肉不啃骨头,方能如此。”大概只有极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养尊处优,身旁有医生和下人服侍,才可能拥有这样雪白的牙齿、这样润泽的皮肤容貌,就连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恐怕都难以做到。袁宗第轻轻感慨了一声:“若非天家,哪能有如此的富贵?”
袁宗第叫来卫士,先是嘱咐他们给今天新来的人准备饭,想想后又补充道:“给这位邓先生吃些肉食,就剁一块猪腿吧,不过要记得把肉多去掉一些,只要骨头上留一点肉就行了。”
一个士兵进来回报,给邓名烧好热水,他已经去洗澡了,士兵们遵照袁宗第的命令趁机把邓名的衣服取来。
袁宗第接过邓名的外衣抖一抖,看上去是件棉袄,棉袄的袄里、袄面都滑溜溜的,身上缝了好几个口袋,但与普通棉袄不同的是还缝了一个棉帽子。他心里又是一惊:“看上去挺厚的,可是这么轻,还这么柔软?”
略一思索,袁宗第就用这件衣服垫着手掌,握了握腰间的宝剑——完全感觉不到宝剑的冰寒。
“这是什么布料?摸着好像丝绸,却又不是,比棉衣轻得多可是挺保暖的,真是闻所未闻。”袁宗第把衣服递给周开荒和赵天霸,让他们也看一看。那两个年轻人自然更是莫名其妙,摸了几下又捏了几下,心中惊疑不定。他们哪知道,在邓名生活的时代,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羽绒服。
士兵同时拿来的还有邓名的旅游鞋。跟邓名说话的时候,袁宗第就一直暗暗揣测对方脚上穿的是什么靴子,但是毕竟没能看明白。此时大明靖国公和他的两个近卫军官研究邓名的一双臭鞋,但是研究了半晌,对于这双奇怪鞋子的鞋面、鞋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应是宗室无疑。”见过这些精致的衣物后,周开荒也认同了袁宗第的判断:“但不知道是哪位亲王家的世子。”
“不急,等攻下重庆后可以慢慢询问。”既然判断对方是宗室,袁宗第就不打算催逼:“这位邓……这位小王爷并不是不懂得上下尊卑,也不是缺了礼数,也许,他心里觉得自己才是尊上。”
“不知衣中可有什么东西?”赵天霸提议掏一掏邓名的衣袋。
“不会有什么,如此乱世,谁会把暴露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袁宗第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不会找到什么线索。自从清廷搜捕、杀戮大明的亲藩近支以来,宗室子弟都隐姓埋名四散躲藏,邓名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话一出口,袁宗第又变得没有把握起来,刚才邓名给他的感觉可不像一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人,神情、动作之间都显出年轻人的稚嫩。
“莫不是这位小王爷原来有忠仆追随保护,现在跟随的人都失散了,只剩下这位小王爷孤身脱逃?”袁宗第猜想一番,终于还是伸手去摸羽绒服的口袋,看看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结果还真有意外的收获,袁宗第才一伸手就摸出了一串珠子。
看到这串珠子之后,袁宗第喉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吞下了一大口唾液。
袁宗第虽然没有随李自成进攻北京,不过他也见过皇宫中的宝物,李自成就曾郑重其事地给过他一串宫中的珍珠。袁宗第打算把那串宝珠当作传家宝一代代地传下去。但和眼前这串珠子一比,袁宗第的那串就相形见绌了。
珍珠是进入蚌壳内的一颗沙子,蚌因为感到不舒服,就不断地用一种分泌物把沙子层层包起来,时间一长就形成一颗晶莹耀目的珍珠。自然生成的珍珠大部分不十分圆,略微带有一些突起,正是沙粒的缘故。所以又大又圆的珍珠很少见到,一粒就可视为至宝。
到了邓名出生的时代,有了人工养殖珍珠的技术,还有了人造珍珠的技术。人造珍珠就是将树脂、充填剂等几种东西混合,制成半固体状的成形材料,加热,镀一层金属膜,加压,涂上珍珠料后再喷漆,做成具有天然珍珠般光彩的人造珍珠。邓名衣袋里装的正是这样一串人造珍珠,颗粒大、颜色纯,没有瑕疵。这串珠子是邓名装在衣袋里,准备绘画时做道具的。
“这是什么?”周开荒根本不识得此物。
“这是珍珠。”袁宗第喃喃说道。
“这就是珍珠啊!”周开荒十分兴奋,大惊小怪地凑过去:“我可得好好看看!”
“原来珍珠可以漂亮到这般地步。”袁宗第声音低沉地跟着感慨了一声。他轻轻地把珠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没有一丝黄色,拿在手里对着自已的脸照,能清晰地看清楚自已的五官。
袁宗第发觉赵天霸一言不发,就回头把珠子递给他:“这便是珍珠。”
“标下倒是识得此物。晋王世子大婚的时候,皇上便赐给晋世子一串宝珠,标下有缘曾得一见。”
“难怪赵兄不稀罕。”周开荒一听当今天子的赐物,想当然地接茬道:“定要比这珠子光彩百倍。”
其实赵天霸家里也有一串珠子。他父亲是西营的旧将,小时候他见到父亲有一串珠子,从不轻易露给别人看。父亲神秘地告诉他是从蜀王府搞到的。那串珠子有点发黄,大小不太均匀,也不太圆,父亲说这很正常,已经是罕见的宝贝。晋王世子大婚,炫耀天子赐下的那串宝珠,赵天霸恰巧有机会看上一眼,虽然比父亲珍藏的那串大一点白一点,但珠子也不是十分圆。
听到周开荒的话后,赵天霸连连摇头:“哪有?这串珠子个个圆润光洁,简直不似人间之物,晋王世子的那串是绝对没法比的。这串珠子又大又亮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居然个个都一般大小,简直就似从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一般。要不是亲眼所见,岂能相信人间竟有此物?!”
周开荒失笑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袁宗第轻声说道:“赵千户所言不错,我也不能置信此物竟是人间所有。”
在没有人造珍珠的时代,难得有很大的珍珠。历史上俄国沙皇曾倾力在全球搜寻,购得了一些大小基本一致的球体纯白珍珠,制成一顶珍珠皇冠,当时各国都视为无价之宝。现在一串同等级别的珍宝就摆在袁宗第面前。
“这样的宝珠,竟然就随随便便地放在这个兜子里,一点都没有包裹。”袁宗第捧着那串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羽绒服的口袋里。
营内沉默良久,然后又响起袁宗第的声音:“吾闻烈皇太子下落不明。”
崇祯皇帝的周皇后生了三个儿子,袁宗第听人说这三个皇子都失去了踪迹,看到珠子后就想起这个传说,怀疑到这上面来了。既是遇上了邓名这样的人,定然要上报永历天子和朝廷,总要有个名目。
“这个,年纪似乎不对。”赵天霸犹豫着说道。
“二太子呢?”
“似乎还是小了些。”
“三太子呢?”袁宗第不依不饶。
“似乎……”赵天霸和周开荒都觉得即便是崇祯皇帝的三子,现在也该有三十岁了,但邓名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们二人见过那珠子后都没有了主意,赵天霸没把握地说道:“天家养尊处优,看上去显得年少也是可能的,或许三太子甲申年时只有四、五岁?兵荒马乱的,标下也记不清楚了。”
“十有八九。”袁宗第一面说,一面令人把邓名的衣物送回去。
邓名一直觉得自己那身衣服在这个时代太招人瞩目,所以很愉快地换上了明军提供给他的新衣服,把旧衣服包了一个包袱。
给邓名的食物是一块杂粮饼和一根骨头棒子。邓名早就饿坏了,三下五除二把饼塞进肚中,那根肉骨头更是让邓名馋得要命,他把上面的筋肉啃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连一根肉丝都再也找不到时,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它。
陪同的明军士兵耐心等邓名吃完,告诉他靖国公今晚公务繁忙,请他早些休息。邓名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觉得交谈若是太过频繁,自己多半会露出马脚。跟着明军士兵走到给他的营帐中,邓名躺下后就一直在苦心思索,回忆自己看到过的明朝士人故事,思考自己将来和明军将领打交道时的言谈举止。
与此同时,袁宗第正在检查手下给他送来的那根邓名吃剩的骨头棒子,看着这根光溜溜但是完好无损的后腿骨,袁宗第又是不满又是惋惜地哼了一声:“还在摆谱!都什么时候了还摆谱,居然连骨髓都没有砸开吃掉,可惜啊,可惜。”
经过一番认真思索,袁宗第断定邓名刚逃离皇宫时身边有一群忠实的护卫和太监,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不曾吃苦,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也带着相当多的财宝让邓名始终衣食无忧。而最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清廷察觉,所以护卫四散,到了重庆附近,最后的随从也与他失散或是牺牲。
像袁宗第这样闯营出身的人,对将来是充满忧虑的,即使驱逐鞑虏、明朝中兴,皇帝到底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闯营旧将仍是未可知。比如郝摇旗找到一个东安王,如获至宝,像供菩萨一样地供着,图的不过就是将来若是明朝中兴,能有一个朱家人为他说两句好话。而从山西逃入湖广的韩王,變东众将(皆是闯营旧部)包括袁宗第在内,也都纷纷奉承巴结,更集体上书朝廷,要求韩王留在川鄂明军军中。袁宗第他们所指望的也是能和地位尊贵的亲王搞好关系,将来若是明廷秋后算账,不至于无人为自己说话。
这些年来,袁宗第与韩王的关系称不上太亲密,他也想寻找个宗室子弟当自己的护身符,奈何一直找不到。现在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邓名,不要说是郝摇旗保护的东安郡王远远不能比,就是變东众将所竭力奉承的韩亲王似乎也大有不如,这对袁宗第来说不外是天大之喜。
随后他又陷入了沉思:“三皇子为啥要叫这个名字呢?邓名,邓明?登明?登明之大宝?或者是:明登?明天就登上大位?明明白白地登上大位?还是明灯?大明之灯,普天下之明亮一灯?这名字到底有何深意呢?”
提供第一章品鉴,若是您对这本小说感兴趣,可以下载完本小说,感谢您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