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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很少做梦,我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或者说好几年不曾梦到过你了,但是你的声音,或者说,你的笑声会偶尔地作为我某个梦留下的最后印记,让我怀疑,那个梦的主角就是你,然而它不愿意让我在醒来后依然记住。关于你的一切,已经如同山中空蒙的烟雨,它弥漫在空气当中,但它不具备具体的形态,或者信息。- X5 h A0 o% ?- Y0 I+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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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你举着路边园林工人用锯子锯下来的一支巨大的紫玉兰来找我,问我有没有这么大的容器可以放下来它?我那个小宿舍当然是没可能了,你相当于让一只大象进入瓷器铺里来。但是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在洗脚盆里装满了水,让它靠着墙,站在那里,然后,我们一起站在那里欣赏这只鹿角。你描述了自己捡到它的经历,好像还是靠跟工人搭讪了几句才得到的,我看到你身上都是泥,裤腿上还有洒水车洒过的水渍。我怀疑你爬过高高的护栏网,或者跟一个子虚乌有的工人聊过天,你不善于撒谎,一撒谎耳朵就会红。可是我们站在那么一大枝紫玉兰跟前多么开心啊,该吃饭的时候,你陪我一起食堂打饭,你已经快要成为我们学校的候补委员了,我跟大家介绍说,你是一个在职博士,偶尔来上课。5 b Q+ g6 S6 g( Q3 X8 Q"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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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里人总是很多,我们常常端着饭盆回宿舍吃,吃圆白菜的那天,你总是把五花肉特地挑出来给我吃,那些年我真是如狼似虎地能吃肉,在那些时刻,你就像是一个父亲,你看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父亲般的神色。在众人面前,你会偶尔地,出其不意地摸摸我的大脑壳。你是男人当中少有的真正温柔的人,当然了,我也是女人当中少有的刚毅,如果我当时能够更柔和一些呢?我们见面的时间,我唯有在你的背影消失的一瞬间,感到有无限的、无名的悲伤从心底袭来,其他时候,总是嘻嘻哈哈的,你可能永远也想不到我有难过到无法站立、无法自拔的那些另外的瞬间吧。6 `( B5 s( m" X0 x0 w0 ]- g3 B
* o5 G/ f3 f1 n7 \) w有时候,周末,你不来找我,我什么也不想做,仅有的克制力消磨殆尽,我跑到楼下的电话间给你打电话,打你的BP机,你自己可能都已经忘了自己联通BP机的号码了,我还记得,没法不记得,那是我的银行密码。 8 |& H6 q) J/ U- t5 ^' Z+ g5 A4 h5 c# r) s# v; R- O0 P1 x( {1 N7 R4 F
“哎,在单位加班呢。”电话那头你一如既往,“我想想,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跟你说。” : V& P; v3 o! S9 a: r7 i/ G# E! f- F" r
然后你在电话里,描述了如何一大早跟着一只巨大的蝴蝶,走了一站地,把蝴蝶翅膀的形状、颜色、飞行的路线,以及你所一厢情愿认为的互动描述给我。我也津津有味地跟进了关于这只大蝴蝶的新闻。然后你说:“我去把那个活儿赶完,领导还等着要,等你下午午睡醒了,我再给你说另外一个好玩的事情。” 3 {! ?8 H6 J. `& ~; I ! @' x4 {7 n" Y* J+ y 于是,下午午睡醒来后,我又跑到电话间,去呼你,铃声响起的时候,整个研究生院都在午后的睡眠状态,那声音格外尖锐、刺耳。你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呵欠说:“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临睡前看了一本书,太有意思了,现在我已经看了,哦,我看看,八十七页了,要不,我给你读一段儿吧。”' U! e8 W9 m.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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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29日6 o: j2 V0 }/ a8 M W
' g- W# G7 `1 f" p第68封信 / F4 } u5 r/ I' t, g' X1 j0 o0 C9 H2 o1 E5 `
亲爱的X先生: / S& P9 l/ u2 ^! M# s9 w! u% |% U, T6 |, \, ]" ]0 p: |; E3 R* O$ Z
还记得我还在上海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通信。我们学校在邯郸路上,我记得很清楚,是邯郸路220号,你就是给邯郸路220号9111信箱写信的人之一。你的信从北京寄到上海,会进入学校外的五角场邮局,然后有人会投放到我们系的信箱里头,邮箱统一放在教工食堂通往学校电台那条路上的投递专用房间,全校的信都在这里取。男生宿舍有一个人负责取信,女生亦然,而后这个负责取信的同学会把各个宿舍的信分门别类,我们中文系非常均齐(据说招生的时候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24个男生,24个女生,因此,以每个宿舍六个人计,分别有四个宿舍。我们宿舍先是住在楼的阳面,大三大四调换到斜对面的阴面。东区女生宿舍,里边全是女孩,夏天的时候,很多女孩穿得很凉快,去东区自带的食堂上自习,那里有巨大的风扇在头顶旋转。 % m8 d8 p# ~7 G) y, }7 v2 N( o, E0 m, |- ^! ^# G. Z" i$ A
我们是 1994年的暑假,在西藏认识的,因此,从1994年到1996年,我们偶尔会给对方写信的,那时候只要是朋友,大概都会写写信,不足为奇。你让我比较意外的是,有一年我生日,农历竟不是寒假期间,你给我寄了一花篮的鲜花,有那么大,通过邮局,估计花了不少钱,那时候没有快递,这视同包裹。我在回信向你道谢的时候,忍不住提醒你:如果下次还要寄的话,可能要给花的根部包个吸饱了水的海绵。9 G; v$ o, q9 ?9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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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告诉你,那束花到达邯郸路220东侧的东区女生宿舍时,已经完全可以直接放到垃圾桶了,但是我还是留下了它,直到它变成了干花。我们的朋友们一直在开我和你的玩笑,大家默认了这个组合,在上海的我,和在北京的你,一个人生日,另外一个是可能给对方寄花的。你的生日是青年节,5月4日,信写到第68封,大家才知道,哦,原来X先生是金牛座。你透支了我认识金牛男的好运气,你之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略微引起我注意的金牛男了,好像,也许记忆有误。9 W# |$ p; s4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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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信里总是问我过得好不好,食堂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去哪儿玩。本来我打算闷在图书馆的周末,也因为你的提醒,去了上海附近的某个小镇子——乌镇或者绍兴,只需要坐上夜班火车,坐在那里,第二天总是会到达一个什么地方的。然后,我会兴致勃勃地将我的旅途描述一遍,在下次给你写的信里。宿舍里的女孩们大概都知道你的名字,因为寄出去信,也是要靠某个人投寄到邮箱里的,路边的绿色的那种邮筒,邮差绿。 . h5 I) _ o0 B, Y1 J6 b! l* w( K e* L1 b7 K3 w) n: ]
当然了,我也可以给你打电话,先呼你,照例,学校可以打电话的地方不多,有个用IC卡打长途的地方,排队的人总是很多,我呼了你,然后飞奔回东区的门房,那里长年有个胖胖的阿姨值班,我坐在椅子上,你估摸十几分钟后就会打来电话。 # A; ^; w, J' `& k1 U; i1 q3 A & }7 A& M, \. ? ^7 D! e, _7 u7 e/ S0 H“Hi!”你的第一句话总是说,总是很高兴的样子,“怎么样?最近好不好?”* ^4 e2 k2 e/ W8 B2 s3 K5 S(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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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从未动念,将你的声音录下来,电话里的,生活当中的。为什么即便不录下来,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依然能够准确地捕捉回那个音色、音高,还有语气,你带了一点点的安徽口音。 # b* ~1 u: e4 ?7 I0 U9 q- ` v8 E# d* x0 V4 \( v
2020年4月3日) |$ k7 x7 o/ G) G: m* W0 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