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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版全本] 《逃出生天》作者:弦上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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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16 12:28: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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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1.jpg

书名:《逃出生天》

作者:弦上月色

简介:


  逃出生天之致命谜情
  私家侦探苏雨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温婉可人的富家女孩儿宋紫妍。一个漆黑的雨夜,姐姐从酒店17层纵身跃下,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结。她的悲惨身世更是令苏雨陷入爱河,竭尽全力要查出幕后真凶。
  十年前的雨夜,姐姐的同学意外坠楼身亡,成为整个案件的突破口。姐姐的前男友、老公、私人秘书和家庭医生陆续成为嫌疑人,却全部身遭不测。
  谁在操纵整个计划?苏雨要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儿?这桩谜案的背后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逃出生天之东瀛杀机
  上海外滩一家私人公寓发生离奇命案,知名歌星罗永俊被活活烧死。苏雨奉命调查案件,却不小心卷入了罗永俊儿子和女儿的争产丑闻。
  在女友谢婉仪和朋友欧阳硕的帮助下,苏雨成功地找到了隐藏在日本名画背后的线索。于是,他决定以身犯险,前往日本查清天堂之翼的真正目标……

  逃出生天之幽灵再现
  欧阳硕的婚礼上,苏雨面容憔悴。著名玄学大师谭天方突然现身,要帮苏雨化解无妄之灾。苏雨凭借智慧躲过一劫,却发现伪装成谭天方的人竟然是他的宿敌。这令苏雨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
  为了调查宿敌出现的原因,苏雨冒险前往泰国。调查进行过程中,苏雨意外发现了旧情人苏珊的踪影。她为什么突然出现?苏雨又要如何处理和谢婉仪的关系?

下载: 《逃出生天》作者:弦上月色.txt (1.24 MB, 下载次数: 0, 售价: 10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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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6 12:2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神秘自杀
  〔她已经决心要结束生命,她一步步走进那两扇洞开的玻璃门……她的脚走在阳台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毫不犹豫,一步步来到黑色的铁栏杆前。她甚至头都没有回一下,手握栏杆,翻身跳下,如一只坠落的白色蝴蝶,在漆黑的夜里滑过一道亮光。〕
  大雨,劈天盖地落下,雨幕密得像蚕丝,紧紧包裹着整个江城,越缠越紧!月亮在黑洞洞的天空中闪着微弱的光,鬼火似的忽明忽暗。
  咣当——青山街旁一幢老式公寓的玻璃窗被猛地吹开了,一阵狂风裹着寒意直扑进来。苏雨忙起身去关窗户,瞅了一眼,夜色加上冷雨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一切遮得严严实实,连十步之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苏雨是个眼神锐利、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留着短短的寸头,肤色稍稍有些黝黑,但面容清秀,有着与年纪很不相符的冷静气质。手里捧的咖啡温度刚刚好,他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顺手按下了电话录音的按键。他去海南度假整整一个月了,今天刚刚回到家,手机一直关着,就是厌烦在惬意地享受海风的吹拂时被一个突然的电话破坏兴致。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猛地响起来:“雨哥,你回来没有?我打了很多次你的手机,总是关机。你好讨厌,总是这样,留个字条就跑去玩了,把调查社的事情都丢给我。我又是接电话,又是接待一些来访的客户,忙得手忙脚乱。你得给我加工资。不行,光加工资还不够,下次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呀?”
  苏雨微微一笑,这是小薇,他的助手,也是他的私人侦探社的唯一员工。还好这次他带回了很多小工艺品,明天带去让小薇自己挑选,应该能熄灭她的无名火。
  录音很长,有死党刑警队队长王刚约他去爬山,还有老妈第一万次催他快找女友。听完电信公司催费的电话,苏雨刚想关掉录音,突然一个柔柔的声音轻轻飘进耳膜:
  “苏先生,您好,我叫宋紫妍,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您的侦探社。我是个很孤单的女孩,从小就失去父母,和姐姐一起在福利院长大,最近更是遇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时时能感觉到身边有些隐藏的危险,但是又没法确切地说出来。我真的很害怕,您能帮帮我吗?明天我会在皇冠酒店门前等您。请您务必要来啊!”
  录音戛然而止,屋里静得出奇,除了自己的呼吸,苏雨只听到雨点不断敲打窗户的声音。
  苏雨踱到窗前,点燃一根烟,盯着黑漆漆的天空,默默思索着:“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她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过于神经质呢?”窗外的瓢泼大雨如越聚越浓的迷雾,似乎把整个屋子变成了一座孤岛。
  第二天早晨,阳光如婴儿的肌肤般新鲜柔软,散发着一股清爽的气味。苏雨独自站在皇冠酒店门前,凝神望着天边的一片云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难道是被电话里那个干净甜美的声音所吸引?
  “苏先生,您来了。”一个身影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声音轻轻的,甜丝丝的,令人想起小时候舔了一口的冰激凌。苏雨猛地回头,两人的眼神一碰撞,像海水和火焰,瞬间就经历了从热烈到深邃的转变。
  女孩梳着清爽的马尾辫,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一株雨后的植物,虽然微微浮肿的双眼还残留着忧郁的痕迹,但丝毫不影响她清丽脱俗的美。
  “我叫宋紫妍,您会帮我,对不对?”宋紫妍伸出右手,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
  “叫我苏雨吧,宋小姐,我会帮你。”苏雨握了握那只温润的手掌,手指纤长而微凉。不知为什么,他不假思索地做了回答。
  宋紫妍感激地望着他,轻声而坚决地说:“叫我紫妍吧,我们进去吧,坐下来再好好谈。”
  皇冠酒店一楼的西餐厅里,音乐柔柔地响着。宋紫妍喝了一口水果茶,久久没开口。从苏雨的角度望过去,她在灯影下垂着的脸庞像某种黑夜中摇曳的花朵,美丽得不太真实。千万不要以为苏雨是那种容易被美色迷惑的男人,相反,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常被人觉得过于冷漠无情。但是今天他遇见的这个女孩,的确太与众不同。
  苏雨收拾了一下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试图在一堆乱麻里找出一个突破口。
  “宋小姐,哦,不,紫妍,你的电话录音我听了,你能告诉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我能怎么帮你?”
  宋紫妍缓缓抬起眼帘,乌黑的眼珠中瞬间掠过狐疑、痛苦、幽怨。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姐姐。”
  “你姐姐?”
  宋紫妍递给苏雨一张一个星期前的《江城晨报》,纤细的手指移动着,正落在报纸角落一则简短的消息上:
  “本报讯,昨晚九时三十分,皇冠酒店十七层有一女客人坠落身亡,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据知情人透露,女客人约三十多岁,是本市著名民营企业家秦浩天的妻子宋紫欣,怀疑她因疾病的困扰,才选择这样猝然离世。”
  苏雨心脏莫名地收紧了一下。这则新闻他是知道的,在江城,都宝企业董事长秦浩天可算是个名人。而且,一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也和昨晚一样,是个狂风暴雨之夜,这一点,更让苏雨记忆深刻。不过当时他正赶着去机场,所以也没过多地关注此事。
  “你姐姐就是这个宋紫欣?如果她是因病自杀的,你想让我调查什么呢?”苏雨踌躇着说下去。
  “虽然大家都告诉我姐姐是自杀的,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不是那样。我确信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就算是自杀,也是被人逼的。”宋紫妍一字一顿地说。
  苏雨深吸了一口气,他拧着眉问:“紫妍,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的对象?还是你有什么外界不知道的证据?如果你希望我帮助你,就要对我全盘托出。”
  宋紫妍点点头,缓缓说:“姐姐从小就对我很好,在福利院里生活的那些年,我全靠她照顾和保护。后来她结婚了,花钱送我去英国留学。因为学业紧张,我一直没回国,我们好几年都没见面。几个月前我才从英国留学回来,在江城师大当老师。本来想着,可以和姐姐时常见面了,谁能想到她竟然这样永远离开了我?虽然警方已经基本上定了案,说我姐姐是自杀,但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说着,她清澈的大眼睛突然变得黯淡,流露出些许淡淡的忧伤。
  苏雨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怜惜之情,轻轻地说:“因为你心里在怀疑一个人,一个你姐姐身边的人。”
  “你怎么知道?”宋紫妍眼睛睁得大大的,苏雨觉得她吃惊的样子也很可爱,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猜你怀疑的人就是你姐夫秦浩天,配偶是最先被怀疑的,这是一条刑侦上不言自明的定律。你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想。可是刑警队肯定调查过了,你姐夫一定有不在场的证据。所以他的嫌疑被排除了。”
  宋紫妍眼神里猛地闪过一丝光彩:“你全说对了,我姐夫那天晚上在都宝公司等着‘都宝奔奔’首辆车下线,没离开过公司,有好几百人可以帮他证明。而且,姐姐和姐夫的感情一直很好,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是这样——这个证据很有力,难怪刑警队那么快结案。你姐姐这样的家世应该不会为金钱的事而烦恼,那么,也只有去寻找其他方面的原因了。我想知道,你姐姐出事前有没有精神方面的异常呢?”
  “这个——”宋紫妍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她出事前一个月,脾气变得很古怪,突然要我回英国去,我问她原因,她也不说。我不肯,她竟然和我大吵大闹起来。最奇怪的是,我偶然发现她悄悄在办理去英国的签证,好像打算带着婷婷和我一起去英国。后来,有一天姐夫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说,姐姐得了抑郁症。可我不相信,她那么完美,样样都不缺,该有的都有了,怎么会得抑郁症?除非,除非是——”
  说着,宋紫妍的双手紧握,秀气的眉毛都蹙了起来。
  苏雨沉吟着接口说:“你猜想,是你姐夫欺骗了大家,他和你姐姐早就貌合神离。他是江城知名的企业家,惦记他的女人应该不少。感情上的背叛,加上你姐姐的社会地位,让她无法向别人倾诉,才会郁结于心,患上抑郁症。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悄悄办理去英国的签证,打算离开江城。”
  “别说了,别说了……”宋紫妍脸色瞬间惨白。
  苏雨很后悔,自己只顾侃侃而谈,怎么就口无遮拦呢?
  “紫妍,对不起,我的职业习惯可能让我比较爱分析人的心理,没注意到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事。”
  宋紫妍摇摇头,长长的睫毛像两片乌云覆盖在脸上,她半晌不说话,只盯着茶壶发愣。苏雨能感觉到她内心痛苦的感情煎熬。半天她才说:“没什么,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我只是怪自己太疏忽了,为什么一直没发觉姐姐有那么多难言的心结呢?”
  苏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地说:“逝者已矣,别太自责了。我答应,努力帮你弄清事实真相。只要你信任我。现在你说说你姐姐出事那天的情形,说得越详细越好。”
  宋紫妍点点头,脸上阴霾散去,明朗了起来。她轻声地讲述起来:“那天,我有点感冒,就待在学校宿舍里睡觉,一直睡到晚上。突然我接到小侄女婷婷的电话,说妈妈不在家,爸爸也老不回来,让我去她家陪她。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我知道姐姐是最紧张婷婷的,没有急事都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家。于是,我就让婷婷叫来保姆林阿姨听电话。结果林阿姨告诉我,姐姐七点钟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一直都没回来。我打了姐姐的手机,总是没人接。我就马上打电话给姐夫,他说正在公司里忙‘都宝奔奔’首辆车下线的事,也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他还很不高兴地说姐姐不在家照顾孩子,到处乱跑。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我好不容易才打了辆车,赶到九里香溪别墅姐姐家里。陪着婷婷大概待到8点钟左右,我接到姐姐打来的一个电话,说她有点事,要晚些回家,让婷婷好好听话。我正想问她为什么不接手机,她就咔嚓一下挂了电话。”
  “当时你姐姐有没有说她在皇冠酒店里?她用的电话号码是她自己的手机吗?”苏雨问。
  宋紫妍努力回忆了一下:“她没说在什么地方,我也没来得及问。时间太短了,不到一分钟。至于那个电话号码,确实不是她的手机,而是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
  “她有手机却不用,而是用了酒店的电话,这点很值得注意。最大的可能是她正在等别人的电话,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约她去皇冠酒店的人。”
  宋紫妍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苏雨,钦佩地说:“你分析的和那个刑警队长完全一样,他问了我以后也说姐姐应该是受人所约才去了皇冠酒店,还说,姐姐当时很可能在等电话。可是,过了两天,我再去刑警队问情况的时候,他的语气却很敷衍了,只说在查,并不告诉我有什么进展。我想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姐夫,毕竟他是江城知名的企业家。我担心刑警队不会很认真地查这件事了。我不能让姐姐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才急着找私人侦探。”
  苏雨略一思索,温和而坚定地说:“相信我,紫妍,如果你姐夫真有可疑,刑警队不会不调查下去的。不过,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查下去,查到疑点再提供给警方。即使你姐姐确实是自杀,也要弄清楚她的真实想法,让你心安,让死去的人能够瞑目。”
  宋紫妍眼眶里慢慢漾起一丝泪光:“谢谢你,苏雨。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法安睡。晚上一闭眼就是姐姐在哭,说她死得很冤,让我救她。你肯帮我,我就可以放心了。”
  苏雨郑重地说:“不过,紫妍,我要提醒你,你在你姐夫面前,尽量不要表露出什么过激的情绪。不管他是不是有嫌疑,这样做都能很好地保护你自己。有任何事情你随时打电话给我。”
  宋紫妍乖乖地点点头,她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信赖苏雨。“苏雨,虽然我们才刚刚认识,但我已经把你当成一个真正可以信赖的朋友了。”宋紫妍轻声说着。
  苏雨的心微微激荡起来,他似乎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情绪了。有些人并非可以日久生情,有些人却往往一见难忘。他认识了小薇三年,却从没有像现在看宋紫妍一样深深凝望过她。
  可能苏雨的目光过于专注,宋紫妍微微垂下头。她压低声音很认真地问苏雨:“苏雨,你等会儿要怎么开始调查呢?”
  苏雨沉声说:“1709号房间,那儿留着你姐姐最后的痕迹,可以说是一切的结束,也可以说是一切的开始。”
  ※※※
  送走了宋紫妍,苏雨缓步穿过酒店以金黄色为主色调的大堂。这里虽然一片富丽堂皇的气派,但他总觉得有股阴森的气息从那华丽的巨型吊灯的每一个小灯泡里丝丝地渗出来。
  他没去服务台,而是直接穿过大堂,来到酒店的保卫科,那儿有个小伙子叫小胡,是小薇的追求者,一听说是小薇的领导要调查案子,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小胡热情无比,一口一个“雨哥”地叫着,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苏雨心里暗想回去一定要在小薇面前为这哥们儿多说好话。
  据小胡说,出事那天他也在酒店值班,后来刑警队来调查,他们也把当天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仔细看过。那天宋紫欣是晚上七点多钟到的酒店,房间是事先就预订好的。她神态自若,也没发现有人刻意跟踪她。从楼道里的监控来看,从宋紫欣进入房间以后,直到她跳楼,两个多小时里并没有人进去过。这样看来,1709号房间在那一刻就成了一间密室。
  看苏雨暗自沉思,小胡忙着补充:“当时,刑警队的那个王队长反反复复地把监控录像看了好多次,真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最后,还把录像带带走了,说回去用技术手段检查一下看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我还记得他旁边有个瘦瘦的小警察说,这1709号房间就是一间典型的密室,连只鸟也飞不进去。”
  苏雨微微笑了笑,心想这样的案子一定很合王刚的胃口,当年他们俩一起在警校上学时就是最铁的哥们儿,最爱讨论密室杀人、不可能犯罪什么的。
  “雨哥,这个案子听说公安局那边已经定了是自杀,你们侦探社还要继续调查吗?”小胡好奇地追问。
  “我是受一个朋友所托,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小胡,你还得帮我个忙。”苏雨简要地解释了一下,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
  苏雨眼睛瞅着房间门牌上的数字,脚步缓缓停住。这扇门里,曾经有个鲜活美丽的女人,是什么让她甘心舍弃瑰丽如斯的生命?
  今天已经是案发后的一个星期,听小胡说,作为案发现场,这里被警方封了起来,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安排客人入住。因为这里刚死了人,也没有服务员愿意主动来打扫,所以房间应该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多亏小胡帮着找了客房部经理疏通,苏雨才得以进去查看,但时间不得超过半小时。
  门卡插进去的一刻,苏雨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似乎正在推开一道时光之门,能让他重回到那个悲惨的夜晚!
  这是一间面积比较大的豪华套间,铺着厚厚的杏黄色地毯,苏雨的目光扫过去,房间显然还没有整理过。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看了看,一条毛巾斜斜地搭在浴缸边,淋浴的笼头被拿下放在浴缸中,宋紫欣死前应该曾经用过这里。应该是沐浴了吧,决定结束生命的人往往会重视自己最后的样子,尤其是女人,或许会希望光鲜美丽地离开这个世界。
  里间的桃木色大床整洁干净,床头柜上的便签、酒店服务卡都一丝不乱,地毯上也只有一层浅浅的灰尘,宋紫欣死前应该几乎就没有进过卧室。
  外间客厅里的欧式印花沙发边脚印却又多又杂,当然刑警队当天应该已经进行了详细的勘察,会不会找到了什么特别的脚印呢?
  苏雨思忖着,轻轻坐在沙发上,目光缓缓地投向被微风吹着不断摇晃的落地窗帘上。如果那天晚上走廊上没有进入房间的可能,有没有可能有人从阳台进入了房间呢?
  他敏捷地走到阳台上左右看看,皇冠酒店的15层到20层这最高的5层被修建成类似王冠的样子,是个规则的六面体。每两个豪华套间正在这个六面体其中的一个面上。隔壁1710号房间的阳台,恐怕是整个酒店里离宋紫欣房间最近的地方。
  苏雨趴在黑色的铁栏杆上,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另一只手竭力地伸向1710号房间的阳台。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地面上的人流车流如蚂蚁般渺小。四五米以外的那个阳台根本遥不可及。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就算是一个受过训练、身体异常敏捷的人,想从1710号房间的阳台攀爬过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他有蜘蛛侠一样的非凡能力,能吸附在酒店的外墙上爬行跳跃。
  穿着黑色紧身衣,在钢筋森林的高楼大厦间随意跳跃的凶手,这样的场景恐怕只有在好莱坞大片里才能看见。苏雨苦笑了一下,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设想。
  排除一切不可能,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苏雨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回到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
  宋紫欣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在沙发上久久坐着,她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忽然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有什么事让她更加思绪纷乱,拿不定主意。
  终于她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黑洞洞的阳台。刷地一下拉开落地窗帘,外面是漫天的冷雨,黑夜像噩梦一样没有尽头。
  她已经决心要结束生命,她一步步走进那两扇洞开的玻璃门,甚至还光着脚——因为发现她的尸体时就是没有穿鞋的。她的头发被大风吹得飘散开来,这样的高楼加上那天反常的天气,风力的强劲可想而知。她的脚走在阳台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毫不犹豫,一步步来到黑色的铁栏杆前。她甚至头都没有回一下,手握栏杆,翻身跳下,如一只坠落的白色蝴蝶,在漆黑的夜里滑过一道亮光。
  噗!一片殷红的鲜血。苏雨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眼睛。
  完全合理,或许这就是当晚这个房间里曾发生的悲剧。
  苏雨略一思索,起身关好落地窗,轻手轻脚地穿过房间。
  闪身出门,关好门,苏雨从容地走到电梯口,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总共用了四分二十秒。如果有一个人像自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进房间,悄悄走到正在阳台上的宋紫欣身后。只需轻轻一推,就完成了一次完美犯罪。可是,监控录像里甚至没有一分钟的间隙,那天晚上这条走廊上并没有出现过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团:“宋紫欣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万物皆有因果,何况她还有着令人嫉妒的完美生活。”
  苏雨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正的魔鬼,但是他相信有时人心的邪恶更甚于魔鬼!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苏雨下意识地回头再看了一眼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死寂一片,但却又隐隐有什么在飘浮游荡。难道是那个无法安息的灵魂?
  苏雨乘着电梯往下时,心也在沉沉地一个劲儿地往下坠。推开大堂的旋转门,一弯冷月正低低悬在酒店的拱形尖顶上。苏雨缩了缩脖子,秋夜的寒意迎面扑来。他一边走一边想,今天的调查还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发现宋紫欣跳楼后,第一个冲进房间的楼层服务员小金。
  苏雨问了客房部经理,这个小姑娘被吓得不轻,后来一直都请病假没上班。刑警队结案后,她干脆辞职回了老家,所以一时也没办法找到她。
  不过不要紧,王刚那小子一定已经和她谈过了,问问他就行了。一想到王刚竖着刺猬一样的短发,冥思苦想案情的样子,苏雨不禁微微一笑,心里有种暖烘烘的感觉。
  好吧,先回家睡觉,明天再去找那小子聊聊。他裹紧风衣,扬手打了一辆的士,绝尘而去。华灯熠熠,车流如梭,江城的夜刚刚拉开大幕。
  ※※※
  夜已深沉,乌云越积越厚,一次又一次把月亮拉进它的怀抱。沉睡中的城市在黑暗的边缘上竭力挣扎着,不愿沉沦下去。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一个女孩正在一条寂静街道上狂奔,她气喘吁吁,神色仓皇,一边奋力跑着,一边回头看去。
  咚咚,身后似乎总响着紧紧跟随的脚步声,但是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恐惧和疲惫几乎已经让她迈不动腿,但还是极力往前奔去。
  凄厉的夜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一阵阴森的笑声。
  女孩捂住胸口,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量,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苏雨,救我!救救我!”女孩绝望的呼喊回荡在冷寂的夜空里。
  “紫妍!”苏雨一下子翻身坐起,头上冷汗淋漓,呼唤着梦里那个女孩的名字。
  窗外,一弯冷月高悬空中,寂静的夜里,除了桌上的闹钟在滴答,四周悄然无声。他拿起闹钟看了看,才凌晨一点。
  还好,这只是个噩梦而已!
  苏雨无力地躺回到枕头上,脑子里却一直回旋着紫妍的呼喊:“苏雨,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紫妍,她的身边难道真的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气息?
  苏雨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点起一根烟,默默地吸着。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里一亮一灭,犹如他此刻混乱不安的心情。
  丁零零——电话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苏雨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难道真的是紫妍出了什么事?
  “苏雨,是我。”王刚略显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几点啊,你小子搞午夜凶铃,想吓死人啊?”苏雨心里一松。
  “我在医院呢,受了点小伤,半夜三更的,就不想惊动别人了。你大少爷孤家寡人的,就跑一趟给我送点吃的吧。”
  王刚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苏雨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家人担心害怕,不愿通知他们。
  当苏雨拎着一盒生煎馒头急匆匆走进人民医院急救室时,王刚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伤在哪儿了?怎么你这个变形金刚也趴下了?”苏雨皱着眉头问。
  “没事,追一个疑犯,从楼上跳下来,扭了脚而已。够意思啊,还没忘了我最爱吃生煎馒头。”
  王刚翻身坐起,拣起一个生煎馒头就塞进嘴里。他连吃了几个,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才眯缝着眼睛盯着苏雨的脸直看:“才一个星期没见,你小子眼带桃花,看来是有美女相伴啊!”
  苏雨心里一惊,这话里有话啊!
  “奇怪吧,我还知道那个美女叫宋紫妍。”王刚似笑非笑的。
  苏雨恍然大悟,怪不得宋紫妍说刑警队突然不肯告诉她调查的进展了。
  “哦,我明白了,你们在监视宋紫妍,可是为什么呢?难道你们怀疑她?”苏雨只觉得胸口发闷。
  王刚听出了苏雨口气中的不满,耸了耸肩膀:“亏你还是警校毕业的,所有死者的关系人都应首先被怀疑。这个原则你不知道吗?宋紫欣的遗嘱里怎么写的,你知道吗?”
  “难道她妹妹是受益人?不会啊,应该她丈夫和女儿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吧?”
  王刚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渐渐变得冷峻:“我们去律师那里查看了遗嘱,宋紫欣名下有‘都宝’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有三处房产,以及存款、股票、债券等,除了一半留给她女儿秦婷婷,另一半都留给了她唯一的妹妹宋紫妍。这些财产总值是多少,你应该知道,那是笔巨款。任何人如果事先知道遗嘱内容,在这样一笔巨款面前可能都会丧失理智的。”
  苏雨沉吟着说:“可是,宋紫妍一直很怀疑她姐姐的死不是自杀,所以才找我帮她调查。如果她为了继承财产大可以不这么做。秦浩天同样有很大的嫌疑,秦婷婷继承的财产实际上归他监管,另外如果他有婚外情,而又不愿意离婚被分割财产,这件事更有可能是感情纠葛。”
  王刚盘腿坐在床上,压低声音说:“怀疑,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只是怀疑。其实这件案子完全可以作为自杀案结案,因为找不到任何外来人进入房间的迹象,尸体解剖也没有暴力的痕迹,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我总觉得宋紫欣自杀得很古怪,似乎她进入酒店时还一切如常,就是在那几个小时里受了什么刺激,才起了跳楼的念头。你怎么看?”
  苏雨掏出烟,递给王刚一根,自己夹了一根在指间转来转去,两人恍如又回到在警校讨论案例时,就这么各抒己见,也能辩论很久。
  “确实还是有些无法解释的疑点,一个母亲心里最珍视的必定是孩子,她最难割舍的也应该是孩子,为什么却没有留下一句话给她的女儿呢?再如,她为什么要选择跳楼这样的方式,这样做难免弄得街知巷闻,影响她家人的正常生活。她为什么不选择更隐秘的死亡方式呢?”
  王刚也承认苏雨分析得很准确,微微点了点头。
  苏雨接着说:“可是这些全是心理分析,不足以作为立案调查的根据。所以你们准备放下烟雾,先定个自杀,麻痹一下那个可能的犯罪嫌疑人,再秘密调查,是吧?”
  王刚忙晃晃脑袋,狡黠地说:“你小子别自作聪明,我可什么都没说,咱们现在只是老同学见面闲聊几句。”
  苏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我正想问你,第一个进入1709号房间的那个女服务员呢?她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合常理的物品或者现象?还记得吗,教授那时不是常说,案发现场最不合常理的东西往往是突破口?”
  王刚摸摸脑门儿:“那个小丫头啊,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苏雨凝着眉头:“你们的调查中发现宋紫欣有精神疾病吗?听说她丈夫认为她有抑郁症。”
  王刚诧异地说:“秦浩天?我和他谈了好几次,他并没有提过抑郁症的事啊,只说他妻子最近情绪比较低落。他那个人,怎么说,你见了就知道了,特有风度,但说话滴水不漏,不愧是个商业精英。对了,他们家还有个姓唐的家庭医生,我也和他谈过,他也说宋紫欣身体一直很健康,没说她有什么精神疾病啊!”
  “那电话记录呢?你们调查过宋紫欣那天的手机通话记录吗?”
  “这个我当然查了,她那天共打过3个电话,分别打给她的丈夫秦浩天、她妹妹宋紫妍,还往家里打过一个,给她的女儿秦婷婷。再有就是打给皇冠酒店订房间,至于电话内容,也都和当事人核实过,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些寻常的话,问什么时候回家之类的。不过,有个打入她手机的电话,倒有些可疑。”
  这时,一个小护士拿着血压计走进病房,狠狠地白了他俩一眼:“这里不许吸烟!你们俩不知道啊?”
  苏雨尴尬地笑笑,塞回烟盒,忙起身退出病房。
  王刚的话让他隐隐有一丝不安,紫妍姐姐留下的遗产会不会让她陷入某种危险的境地中去呢?金钱本身无罪,却往往是万恶之源。
  不知不觉已是凌晨5点,医院空旷的走廊里,苏雨焦灼地踱来踱去,他此刻心里渴望见一个人。这时手机竟然感应般地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她!
  “紫妍——”
  电话里的喘气声透着惊恐和急促:
  “苏雨,是我,抱歉这么早打给你,因为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被人追赶,我跑啊跑啊,可是怎么也跑不了,我拼命地喊你救我,可是,却怎么也找不着你——我很害怕,可又不知道究竟怕谁,怕什么。”
  “紫妍,你太紧张了,很多恐惧都是来自我们的内心。只要你内心平静,就没什么可怕的。”
  苏雨的声音含着某种安定的力量,电话那边的紫妍渐渐平静下来:“苏雨,这两天,我陪着婷婷住在姐夫的别墅里。后天,他们要为姐姐举行葬礼,你能过来陪我吗?葬礼过后律师要宣布姐姐的遗嘱,我担心到时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我也很想见见你的姐夫秦浩天。”
  苏雨相信他和紫妍之间已经有了某种心灵间的默契。当危险迫近紫妍的身边,他也会有如影相随的紧迫感。
  幸好,长夜即将过去,黎明已经来临。窗外,江城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
  两天后,九里香溪别墅园。有人说,那里是江城最神秘的地方。有人说,那里是江城最美丽的地方。在苏雨看来,眼前的这幢别墅正笼罩在一片厚重的迷雾中。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整个园区的最深处,灰色的欧式尖顶三层楼房,宽大的露天阳台,绿草茵茵的庭院,许多不知名的植物郁郁葱葱地爬满了背阴的一面墙壁,一些紫色藤蔓上的白色花朵开得极其繁茂。
  穿着黑色丧服的宋紫妍也像那些照不到阳光的花朵一样,美丽而阴郁。
  两个人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一大群参加葬礼的客人后面。穿过曲折悠长的葡萄藤走廊时,宋紫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讨厌这所房子,这里禁锢了姐姐的灵魂。她曾经是那么鲜活美丽,但结婚以后却一点点丧失了灵气,变得越来越沉默忧伤。”
  “紫妍,你知道秦浩天和你姐姐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吗?我记得当年他们的婚礼可是江城的一件盛事,街头巷尾议论了很长时间。”
  “他们认识是从姐姐进入都宝公司工作开始的,姐夫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然后热烈追求。他是钻石王老五,是最令女人难以抗拒的。没多久姐姐就和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嫁给了他。他们举行婚礼时我还在英国读书,本来是要回来参加的,可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不过,姐姐给我寄了很多照片,还有录像,那确实是一场梦幻般的婚礼。可惜,婚后没多久,姐姐就打电话跟我说,姐夫应酬很多,很少在家,她非常寂寞。商人重利轻离别,我还记得她在邮件里写过这样的句子。”
  苏雨听着,点了点头:“所有的童话故事都不免要陷入现实生活的无奈中去。对你姐姐来说,嫁入豪门的生活未必是那么如意的。从你的观察来看,秦浩天有没有过别的女人呢?”
  “这个我倒没有亲眼见过,一年前我回国以后一直是独自居住的,并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有时候和姐姐聊天的时候,她会流露出一些很忧伤的情绪,甚至会说后悔结婚的话。特别是‘都宝奔奔’项目启动以后,姐夫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我偶尔会在来别墅吃饭的时候遇上他,总觉得他和姐姐在一起很沉默,远远不如他和那个助理陈雪有说有笑的。”
  “陈雪?”苏雨停住脚步。
  “她是我姐夫从上海高薪聘请回来的,据说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高才生。她很能干,公司里的事现在几乎都是她在处理。听姐姐说过,姐夫甚至给了她一些公司的股权,为了这事,姐姐和姐夫之间发生过很严重的争执。”
  “是这样,那看来这个陈雪和秦浩天之间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或许我们的调查可以从她那儿找到线索。”
  苏雨抬头凝视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身材伟岸,四十多岁,长着棱角分明的脸,眼神犀利而略带疲倦,薄薄的嘴唇似乎泄露了心底的冷酷,但不可否认,他微笑起来有种迷人的气息。现在他就在微笑,俯下身哄着正在嘟着小嘴生气的女儿,很耐心地说了很久,最后把小女孩交给身边一个穿黑色套裙的高个儿女郎。
  苏雨心里一动,问:“那个女人就是陈雪?”
  宋紫妍看了一眼:“就是她,自从姐姐出事后,她一直住在九里香溪别墅,说是为了照顾婷婷。”
  这时婷婷猛地挣脱了陈雪的手,朝着苏雨的方向跑过来:“小阿姨,我要妈妈,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陪我玩?”婷婷一下子扎进了宋紫妍的怀抱。她天真的眼神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黯然神伤。
  宋紫妍眼圈红了,紧紧抱着婷婷,半天说不出话来。秦浩天凝视着她们,眼神中闪过一抹温柔。
  “婷婷,听话,妈妈去英国办事情了,你乖乖的,她很快就会回来。小阿姨和你爸爸还有事情要谈,走,跟阿姨去露台上看小鱼。”陈雪微笑着走过来,她体态轻盈,身材高挑,小麦色的皮肤,深邃清澈的双眼,说话带着微微的卷舌音,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婷婷被带走了,宋紫妍悄悄擦擦眼角,深深望了苏雨一眼:“苏雨,你陪我一起去书房吧,一会儿律师要宣布姐姐的遗嘱。”
  “好,我陪着你。”苏雨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该不该告诉紫妍她将继承一大笔遗产。
  秦浩天扭头望了望并肩走来的苏雨和宋紫妍,若有所思。
  午后的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拉开的落地窗撒进了一楼的书房里。三个人围坐在宽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前,都默默不语,各怀心事。
  遗嘱正在宣读:“两位,根据宋紫欣女士最新的一份遗嘱,她所有的遗产会平分成两份,一半留给她的女儿秦婷婷,在她十八岁之前,财产交由秦浩天先生监管。另一半全部留给她的妹妹宋紫妍小姐。”中年律师说到这儿,似乎也被书房里沉默压抑的气氛所影响,清了清嗓子,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茶。
  秦浩天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淡淡地说:“我对这份遗嘱没有异议。”
  宋紫妍刚要说什么,中年律师不急不忙地又开了口:“不过,宋小姐,一个月前,你姐姐又到律师事务所加了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她要求你接受遗产后就马上离开江城去英国生活,并且永远不要回到本地来,否则将丧失继承权。”
  苏雨和秦浩天都愣住了,这个条件绝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宋紫妍。
  宋紫妍思索了片刻,起身轻轻说了一句:“律师,我不会接受这份遗产,因为我不会离开江城。”
  秦浩天刷地站了起来。
  “我所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信赖的人都在这里,为了婷婷,我也不会离开这儿。”宋紫妍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望了一眼苏雨,静静地走出了落地玻璃门,往后院走去。
  苏雨觉得心里蓦地轻松了一大块,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解除王刚对紫妍的怀疑了。
  中年律师耸了耸肩膀,他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啊!”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
  是紫妍的声音!苏雨的脑子一蒙,他猛地蹿出门去。宋紫妍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院子当中,一个硕大的花盆碎在她脚边,大块的灰色土壤、鲜红的佛手果滚落一地。
  “紫妍,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差一点这个大花盆就砸到我了。”
  两人一起仰头望去,三楼的露天阳台上婷婷露出小脑袋,正在好奇地往下张望。
  不一会儿,陈雪探出了半个身子。
  “这么重的花盆,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碰倒?”
  宋紫妍喃喃自语,无声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抓住了苏雨的一只手臂。
  苏雨悄声对宋紫妍说:“紫妍,你姐姐大概是预测到什么危险,所以才会在遗嘱上附加那个条件,她可能是希望你远远离开这里。”
  “我知道,现在才明白,难怪她三个月前突然要我带着婷婷去英国度假,还要我去考文垂市购房。她知道那里有我的母校华威大学,好像就是有让我去长住的打算。她是担心我,可惜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对我说。”
  “我们会查出来的,刚才那个花盆太可疑了,你以后住在这儿一切都要特别当心。”
  “我会的,我会一切小心。我已经在学校请了长假,这段时间都会好好照顾婷婷,姐姐不在了,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宋紫妍缓缓松开抓着苏雨的手,她明如秋水的眸子里闪着倔强的光芒。
  “这样也好,离旋涡的中心越接近反而越安全,再说,我也想从这个陈雪身上查起。你刚才说她是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毕业的,正好我有个学长去年也去了这所大学留学。我会发电邮给他,让他帮忙查一下陈雪的背景。你能不能找到陈雪的照片发到我的电子邮箱里?”
  “能,书房里有都宝公司年会上一班高层管理人员的合影,其中有陈雪。你放心,我会注意秦浩天和她的一举一动,我不信他们就露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两人相视微微一笑,经过早晨那个沉闷而悲伤的葬礼,宋紫妍在这个城市可以信赖的人似乎就只剩下了苏雨。
  婷婷稚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小阿姨,快上来看陈阿姨送我的小金鱼。”
  宋紫妍答应着,凑近苏雨耳边轻轻说:“苏雨,我刚才在书房说的最信赖的人就是你。记着,调查有任何的进展都随时联系我。”
  不等苏雨回答,宋紫妍就挥了挥手,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开了。一种幸福的战栗迅速划过苏雨的全身,他心潮澎湃,但那个美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花园的那一头。
  苏雨想了想,往门外走去。他今天得回事务所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还要去见见王刚,他今天早上出院了,还有很多关于这个案子的问题他俩得好好讨论一下。
  那个中年律师却满脸堆笑地追上来:“苏先生,你再劝劝宋小姐吧,如果她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到我的律师楼来签字。这样的机会可是别人梦寐以求的。”
  苏雨心里掠过一丝厌恶:“作为朋友,我会尊重宋小姐的任何决定,不论接受遗产或是决定留在江城,只要她自己觉得快乐就可以。”
  中年律师讪讪笑着:“可是这世上总没有人跟钱有仇吧?这可是一大笔钱,宋小姐还年轻,等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金钱带给人的快乐是无穷无尽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接口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人只要活得快乐就好,钱多钱少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雨一愣,是谁呢?
  随着话音,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缓缓从客厅的沙发上起身走了过来。他三十岁左右,身材瘦高,面容俊秀,只是过于苍白,显得有些文弱。
  看清来人,中年律师皱起眉头,不满地说:“小唐,是你呀,你闷不做声地躲在那儿,突然说句话,真把人吓一跳。”
  被称为“小唐”的男子促狭地笑道:“吴律师,宋小姐拒领遗产恐怕让你损失了一笔可观的佣金吧?”
  中年律师受了嘲弄,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还有事,两位,失陪。”转身推门而去。
  这个人还挺有意思,苏雨暗想:“他是谁?”
  小唐彬彬有礼地对苏雨伸出手来:“认识一下,我叫唐珏,江南医大的教授,是秦总的朋友,也是他们家的私人医生。”
  苏雨握了握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客气地说:“原来是唐医生,我叫苏雨,社会闲散人员,是宋小姐的朋友。”
  唐珏哈哈一笑:“苏先生,我早就注意你了,在葬礼上,你一直陪在美丽的宋小姐旁边,很多男士都用嫉妒的眼光盯着你,你没注意到吗?”
  虽是调侃,但苏雨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有股隐隐的酸味。他淡淡地说:“没注意。在那种悲伤的气氛下,我和宋小姐都没那个心情,这是对逝去者的尊重。”
  “是啊,像秦太太那样蕙质兰心的女人这么早过世,的确太可惜。或许,完美的东西总是不容易长久吧!又或许,她太执著了吧!”唐珏语气变得沉重。
  这个唐珏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苏雨故意不经意地问道:“唐医生,看来你和秦太太很熟悉。”
  “哦,我父母是美国华侨,秦总在美国留学时我是他的同学。后来,我从美国来到江城,秦太太也一直在我那儿看病。”
  看病?苏雨心里一动:“唐医生,外面流传说,秦太太是得了抑郁症才跳楼自杀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唐珏犹豫了片刻,斟酌着说:“我在英国时选修过心理学,参加过一些心理咨询实践,如果是一些轻度的抑郁症状,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有,秦太太也不例外。前段时间,她曾在我那里做过一些心理咨询,似乎是为了一些学生时代的回忆烦恼。不过依我的观察,说她是抑郁症实在言过其实。至于她自杀的原因,我们外人还是不要妄自猜测吧,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苏雨正想再追问清楚,陈雪一脸焦急地从玻璃旋转楼梯快步走下,说秦浩天觉得很累,有些不舒服,让唐珏去看看。唐珏忙拿上诊疗箱匆匆随着她上了楼。
  陈雪上楼时还有意无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苏雨,那目光隐隐浮现着一层敌意。
  “这个女人,难道她已经知道我是来调查宋紫欣死因的?”
  这时,苏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小薇问他今天回不回事务所,他答应着快步走出大门。整个别墅区静悄悄的,一片寂静,鹅卵石小路上干净得连落叶都没有几片。这里真是比拥挤的棚户区更危险的地方,每一所单独的建筑中发生的罪恶都难以被人察觉。苏雨想着,回头不无担忧地望望那座精致典雅的灰色小楼。
  阴沉的男主人,古怪的遗嘱,意外坠落的花盆,还有那个妩媚的女秘书陈雪,唐珏似有所指的话语,这些线索串起来总给他一些不祥的预感!宋紫欣的死绝不会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苏雨思绪纷乱地走出了九里香溪别墅园。
  傍晚,江城的夕阳美得叫人微醺。天空飘着些淡红色的云影,鹅黄的太阳斜斜的,恰恰落在皇冠酒店的拱形尖顶上,如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玉带似的江面朦朦胧胧,远远地闪着微微的金光。一切像极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百帮事务调查所的办公室里,庄小薇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一直坐在电脑前的苏雨。
  他凝神思索时,眉峰轻轻地皱着,目光时而迷惘时而兴奋,有时还露出些孩子似的微笑。自己曾经这样悄悄地凝视了他很久,可是他好像丝毫没有察觉。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粗心呢?
  咖啡壶滴地响了一声,扰乱了屋里两个人的思绪。庄小薇忙起身倒了一杯滚烫的咖啡,端到苏雨桌边:“雨哥,你一下午都在网上查,宋紫欣那件事你究竟查到了什么?”
  苏雨抿了一口咖啡,点开了一个网页,指着说:“哦,算是有点小收获吧。小薇,你看,原来宋紫欣在大学时还是个颇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她和另外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流云社’,这个诗社在网上相当有名气,有很多网站都转载了他们发表的诗。这张就是流云社成员的一个合影。小薇,你也是师大毕业的,应该知道这个诗社。”
  小薇仔细瞧了瞧那张照片,在一群洋溢着自信和骄傲的青春面庞里,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宋紫欣,尽管她几乎素面朝天,但还是那么鹤立鸡群。她衷心感叹道:“当然知道,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美女呢。那时候我们进校的时候,都说中文系有个著名的校花诗写得特别棒,后来还嫁入了豪门,轰动一时呢!可惜那时候她已经毕业了,流云社也解散了,没见过她本人。”
  苏雨凝视着电脑屏幕缓缓说:“很奇怪,诗社似乎突然间就解散了。而且宋紫欣也在大四那年进入都宝企业工作,甚至放弃了学业。没几个月,就嫁给了都宝企业总经理秦浩天。这些事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雨哥,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点奇怪!对了,你可以再问问紫妍呀,她们是姐妹,有些事外人不知道,她或许会了解。”
  小薇觉得自己提到宋紫妍时,有一丝温柔的神情闪过苏雨的脸。女人在这方面总是特别敏感。
  “我记得紫妍跟我提过,是秦浩天对她姐姐一见钟情,拼命追求,她姐姐被打动了,才和原来的男朋友分了手。对了,关于宋紫欣原来的男朋友,小薇,你在师大里有没有听人提起过?”
  小薇努力回忆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参加学校的新年舞会。大家都在笑着闹着等待迎接新年钟声的时候,突然有个男生冲进来说有人要自杀,正在学校实验楼屋顶上又哭又闹的。老师们赶紧都跑过去了,我们这些人好奇,也跟着去看,天黑乎乎的,我也没看清,只看见有个人在楼顶上一边哭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的。后来过了好一阵子,人被弄下来了。我听见旁边两个学姐议论说,是宋紫欣的男朋友,原来也是流云社的,真可怜,被女朋友甩了,工作也不顺利,精神就不太正常了,有时会回学校来闹一场。”
  “原来是这样。”苏雨脑海里忽地闪过唐珏的话。宋紫欣曾经为学生时代的往事而烦恼,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前男友?
  “小薇,你去联络一下宋紫欣以前的一些同学,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个前男友的消息,他的姓名、照片或者近况,到时候我再叫上紫妍一起和他聊聊,看看有什么线索。”
  小薇点点头,她眼神黯淡了一下,轻轻说:“雨哥,我真没想到,紫妍会拒绝那么大的一笔遗产。她真有勇气!她真的变了很多,以前她是个连树叶落下来都会害怕的胆小女生,和她姐姐完全不同。”
  苏雨的语气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温柔之意:“是的,我也没想到,在巨额金钱面前绝大多数人都会丧失理智,但她那么镇定就做了决定,她是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小薇定定地望了苏雨几秒,又装得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地说:“雨哥,与众不同的美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可别吊儿郎当的,我希望等她姐姐的事情查清楚就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苏雨突然被人说中心事,只是尴尬地笑笑,调转话头说:“看缘分吧。对了,小薇,你今天就抓紧查宋紫欣的前男友的事情。我呢,晚上要和王刚见个面,这小子给我发短信要我六点去来意浓酒店,神秘兮兮的,说是关于这个案子有最新进展。”说着,苏雨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天梭表,时间差不多了。他又交代了几句让小薇早点回家,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男人总是粗心的,苏雨根本没注意到小薇神情有异。望着苏雨的背影,一颗泪珠在小薇的眼眶里打着转,始终没落下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总是得不到。她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雨哥会爱上她,她那么漂亮,甚至比她姐姐还漂亮,男人都会动心的。我应该为雨哥高兴。”
  说着,小薇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忧郁地望着窗外渐渐弥漫开的夜色。
  ※※※
  夜色把江城变得有几分诡异,步行街路上时不时有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来来往往。来意浓酒店在繁华的步行街边一条小巷里,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感觉。
  苏雨一推开酒店的玻璃门,就看见王刚正端着茶杯悠闲地坐在那儿,一边抿着茶,一边盯着远远的墙角处,连他走进门都没注意。
  “嘿,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苏雨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王刚对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墙角站着几个年轻的服务生,有男有女,其中两个小姑娘长得还颇为清秀。
  苏雨不由得笑了:“你不会是想另起炉灶吧,你现在可不是自由之身了。小心我告诉未来嫂子。”苏雨知道王刚的女朋友是和他一起工作的女警,管他管得特别严。
  “说什么呢,我可是正在查案子呢!”王刚正色道。
  “查案子?宋紫欣的案子?”苏雨追问着。
  王刚刚想说什么,又马上闭口了。
  一个服务生端着餐盘走过来,一碟一碟地往桌上放。
  “你点了这么多,谁付账啊?”苏雨故意皱起眉头问。
  “你啊,你是老板,我可是一小小警察。哎呀,我可饿坏了,今天忙得午饭也没顾上吃。”王刚说着就自顾自夹起菜吃了起来。
  苏雨摇摇头,拿他没办法,这家伙在警校时就号称“食神”。苏雨可没什么强烈的食欲,况且,心里总是隐隐为紫妍担心。
  “你在短信里说,宋紫欣的案子有新进展,到底是什么?”
  王刚抹抹嘴,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苏雨,虽然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可是,关于案情我们刑警队有规定,不能随便透露,这你也知道。不过——”
  苏雨微微一愣,这小子卖什么关子?
  王刚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做了请示,局里领导都清楚你的为人和能力,秦队还希望你配合我们来侦破这个案子。因为这个案子现在看起来更加神秘了,宋紫欣八成不是自杀。”
  果然应了自己的猜想,苏雨心里猛地一沉。“到底你们有了什么新发现?不是一直都没什么新线索吗?”
  “本来是没有,可是,昨天从省里来了位专家罗教授,刚刚从美国那边研修回来的,到江城来给全省的法医进行一次短训。局里就请他给宋紫欣重新做了个尸检。结果,在她身体里发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物质。”
  “是什么?”
  “按那位专家的话说,就是一种神经毒素。但是国内非常罕见。而且在宋紫欣的身体里非常微量,要不是他这次为了讲课特地带了台刚在美国购买的新仪器过来,恐怕还测不出来。”
  罕见的神经毒素?!真是太诡异了!苏雨的脑子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他思索着说:“应该是一种类似河豚体内毒素的物质,无色无味,人服用后发作缓慢,而且会产生幻觉。”
  “厉害啊,不愧是咱班的人体电脑,和省里专家说的一样,无色无味,而且能在进入体内好几个小时才发作,让人精神亢奋,产生幻觉。这类毒素在美国都是严格管制的,国内非常罕见,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儿呢?又是谁用什么方式把毒素注入宋紫欣体内的呢?”王刚一分析起案情就一扫玩笑的神情,双眼炯炯有神。
  苏雨接过话头说:“首先应该不会是她自己,如果她要自杀,安眠药、毒鼠强都很容易得到,大可不必费劲找这么稀少的毒素,也不会有后来跳楼的行为。其次应该是她身边的人投毒的可能性比较大,这种毒素如此罕见,不会是那种漫无目的地向公众投毒,而是针对宋本人,也就是她的身边人干的,家人、朋友、保姆、司机都有可能。”
  王刚点点头,抿了口茶,说:“还有一点,肯定是很恨她的人,要不然不会这么费尽心机地去对付她。”
  很恨她的人?苏雨心里掠过一个人的影子。
  他正想说宋紫欣前男友的事,王刚突然扬了扬手,说:“服务员,埋单。”
  “话还没说完呢,再说我还没怎么吃呢!”苏雨急着制止他。可服务员已经带着账单过来了,王刚耸耸肩膀,苏雨只得掏钱了。
  两个人一走出“来意浓”的大门,王刚就将苏雨一把拉住,闪身在墙边的阴暗处。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用急切的语气小声说:“来意浓酒店吗?麻烦找一下魏鹏飞,有急事,我在门口等他,请他马上出来一下。”
  “你搞什么鬼?”苏雨惊诧不已。
  王刚不理他,只专心地盯着饭店大门,苏雨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男人急匆匆地走出来,四下张望。
  “嘘,注意看,那个出来的男人。”王刚双眼瞪得溜圆。
  苏雨熟悉他这种表情,那是案子有转机时的兴奋。莫非这个走出来的男人和宋紫欣的案子有关?
  “你相信吗?他原来还是个硕士,现在却跑到这儿来端盘子。”王刚凑近苏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就向前迈了一步,低低喊了一声,“魏鹏飞,是我找你!”
  声音虽不大,却让走出店门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头来,就着灯光,能看见那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庞,也许曾经很俊秀,但现在却刻满了厌倦和阴郁。
  “你是谁?”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警察!”
  王刚掏出警官证晃了一下。
  男人哆嗦了一下,目光在王刚和苏雨脸上来回扫了几下,垂下了头。苏雨突然间明白了他是谁。
  王刚温和地说:“魏鹏飞,我们来是想和你谈谈宋紫欣,想必你也知道她的事了。”
  魏鹏飞的脸色瞬间变了变,说:“我不认识什么宋紫欣,我们穷人不认识那些有钱人。”
  “哦,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个有钱人?”
  魏鹏飞懊恼地皱了皱眉头,反驳道:“报纸上都登了她跳楼自杀的事,江城谁不知道?再说……再说我以前也是在师大上的学。”
  王刚依然很和气地说:“你不仅是在师大上的学,还和宋紫欣关系密切,曾谈过三年的恋爱,直到她移情别恋,嫁给秦浩天。”
  听到“移情别恋”几个字,魏鹏飞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双手紧紧捏住工作服的下摆,一字一句地说:“警官,你既然已经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进过精神病院,吃了那么多药,我的记忆力早就坏掉了,就算我以前认识宋紫欣,也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王刚一时语塞,还真是有这么档子事。
  魏鹏飞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警官,对不起,我得进去工作了,不然老板会炒了我。”
  王刚神色严峻地说:“魏鹏飞,我们是警方在调查取证,你作为公民,有配合调查的义务。”
  苏雨不紧不慢地插嘴说:“如果你和宋紫欣的死没有任何牵连,又何必害怕和我们谈谈她以前的事呢?你总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你在这里的工作吧?”
  魏鹏飞望了望苏雨,又望了望王刚,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三个人已经坐到街角转口一家叫“三毛车水屋”的小店里。夜色渐浓,小小的店面里客人寥寥无几。
  王刚递给魏鹏飞一根烟,他摇摇头,抿了抿嘴唇。他似乎想通了,不等王刚他们追问,就将往事娓娓道来:
  “不错,我是和宋紫欣谈了三年恋爱,我那时候很爱她,觉得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她那么完美,漂亮、聪明、有才华,我拥有了她,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虽然我们都没什么钱,但我拼命读书,拼命帮着导师做实验。我学的是比较热门的医药学,我相信以我的能力毕业以后一定可以给她富足的生活。可是,我想错了,她根本不是一个耐得住清贫的女人。快毕业的那一年,她去都宝集团实习后,就开始渐渐变了。一身名牌衣服,用高级化妆品,出入高档酒店,大肆购物,这些她以前鄙视的东西都变成了她的最爱,金钱彻底改变了她。三个月后,她提出跟我分手,嫁给了秦浩天。起初我接受不了,好些天不吃不喝不说话,家里人慌了,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就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治疗了一年后,医生同意我出院,但学校却没法去了。我只好办了休学,老是待在家里吃闲饭我也闷得慌,就出来打打工,一方面补贴家用,一方面也散散心。我和那个女人早就两不相干了,自从她结婚,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魏鹏飞说完,面无表情,仿佛这些痛苦往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他毫不相干。
  王刚和苏雨心里都暗暗为这个男人可惜。但同情归同情,王刚不会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宋紫欣这么对待你,你应该很恨她吧?这次她出了事,你怎么想?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跳楼自杀呢?毕竟你们曾经很了解对方。”王刚故意把“自杀”两个字咬得很重,注意观察着魏鹏飞的细微表情。
  “警官,你想问什么?是的,我是恨过她,但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我已经渐渐忘了。再说,我怎么会知道她为什么自杀?或许她心里有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或许她觉得已经活够了,或许她遇上了鬼也说不定呢。”说着,魏鹏飞脸上突然现出古怪的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王刚和苏雨交换了下眼神,这个人的确有几分可疑。
  王刚决定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魏鹏飞,你想一想,上个月25号,也就是宋紫欣死的那天,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跟她见过面。”
  魏鹏飞的脸色刷地变得很阴沉:“那天,我怎么会见过她?她是自己跳楼的,你们该不会怀疑是我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吧?我不是说过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早就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来烦我呢?”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苏雨突然说:“如果你真的已经完全忘了宋紫欣,为什么还戴着流云社成员才有的这种徽章呢?”
  魏鹏飞身子微微一震。
  王刚凝神看去,他的胸口确实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
  魏鹏飞猛地瞪着苏雨:“你怎么知道流云社?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会徽?你究竟是谁?”
  苏雨微微笑了笑,说:“今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张以前流云社成员的合影,注意到他们不论男女,每个人胸口都别着一枚徽章,很别致。刚才看到你衣服上也有这样一枚徽章,我就做了一个小小的猜想罢了。这个徽章图案设计得很不错啊!”
  魏鹏飞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那枚徽章,神情黯然地说:“是她设计的,流云社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天边流云过,世间万事空。她死了,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只剩下这枚徽章,只有它让我还能想起以前的那些快乐时光。”突然间,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身子还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魏鹏飞,你怎么样?”苏雨和王刚都大吃一惊。
  苏雨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魏鹏飞仰脖猛喝了几口,疲惫地说:“警官,我突然很不舒服,关于宋紫欣的事,我想我帮不了你们。我要先走了。”他的样子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好吧,你要想起什么可以随时联络我。我们还会找你的。”王刚塞给魏鹏飞一张名片,皱着眉头目送着他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
  “苏雨,你怎么想?这个人有动机,而且,他曾经是个优秀的药学系研究生,具备相当的药理知识,可能有渠道接触到宋紫欣体内的那种未知的毒素。同时,他也可以约见到宋紫欣。”
  “而且他还有着很危险的嗜好,随时可能铤而走险。”
  王刚疑惑地问:“你是说他的精神状况还是不正常?”
  “你看到他的牙齿了吗?又黄又黑,和他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烟鬼也许会有那样的牙齿,可是他刚才拒绝了你的烟。”
  王刚念头一闪,轻拍了一下桌子:“长期吸入毒品的人也会有那样的牙齿,你怀疑他是个瘾君子?”
  苏雨摇摇头,说:“不是怀疑,几乎可以肯定,你看他刚才,很像毒瘾发作的样子。似乎是我提到徽章使他情绪出现了很大的波动,从而引发了毒瘾。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对徽章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王刚奇怪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刚才说了,那个徽章是宋紫欣设计的,旧情难忘呗!哎,不对啊,如果这么难忘他怎么会一直不和宋紫欣见面呢?就在一个城市待着,想见总能见着。看来这小子八成在和咱们玩猫腻。”
  苏雨的思绪似乎在游离,他沉吟着:“他的话很矛盾,似乎对宋紫欣的死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也不悲伤,可是对那个徽章又有那么大反应。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呢?王刚,我想明天去一趟师大,走访一下,我的直觉告诉我魏鹏飞隐瞒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或许这些事和宋紫欣的死有什么关系。”
  “好啊,反正你是自由人士,就顺着你的思路来吧。我觉得这个姓魏的有很大的嫌疑。假设他因爱生恨,先约宋紫欣去了什么地方,用什么隐秘的办法给宋紫欣服用了那种毒素。然后再让宋紫欣去皇冠酒店,等到毒性开始发作,她就开始产生幻觉,昏头昏脑地跑到阳台上跳了下去。不过,宋紫欣从家里出来的时间是六点半,到达皇冠酒店的时间是七点,这之间只有半个小时,要找个地方让她不知不觉地服下毒素实在太困难了。”王刚自言自语着,觉得自己的分析走进了死角。
  苏雨刚想开口说说自己的想法,王刚的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他女朋友催他去看九点的夜场电影。王刚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我算是彻底被吊死在一棵树上了。你可要坚持独身主义,别一下子就掉进温柔乡了去。”
  “快走吧你,还废话。”
  王刚走后,苏雨隔着玻璃凝望黑漆漆的天空。夜已深沉,今晚的月亮只有弯弯的一抹,潜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像她的眼,明媚,又有藏不住的幽怨。紫妍,她现在在干吗呢?
  苏雨想着就掏出手机,却发现有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宋紫妍发来的:“苏雨,我在这幢华丽的大房子里待了一个晚上,睡在姐姐曾经睡过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婷婷已经被林阿姨带进去睡了,秦浩天一直躲在他的屋子里,没出来过。陈雪像女主人似的在外面走来走去安排一切。我突然间觉得很害怕,想到你才觉得不那么孤单。你调查得怎么样?我真是急着想知道,明天中午在相思巷等你,我们边吃午饭边谈。晚安。”
  另一条是小薇发来的,很简短:“雨哥,帮你联系上了一位学姐,现在在师大当老师,曾经也参加过流云社。明天早上她会在学校实验楼等你。”
  苏雨想了想,给小薇回了个短信:“辛苦了,小薇,早点休息。”
  等他拨通宋紫妍的手机,那边却已经关机了。
  “晚安,紫妍。”对着蓝黑色的夜空,苏雨轻轻说。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一天得到的线索太多太乱,苏雨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他回到家倒头便睡。睡得很熟,一夜无梦。
  ※※※
  第二天清晨,江城意外地起了一片大雾。远处的江面,近处的树木、房屋都隐隐约约地成了江南水墨画里的风景。
  “当当……”一阵钟声从白茫茫的雾气中远远传来,是师大校园里的那幢老钟楼又在敲钟了。八点了,苏雨对了对腕表。喝完桌上的咖啡,该出门了。
  他今天要去的正是江城师大。这是一所由英国传教士建造的学校,保留着好些英式的老房子。尖顶,彩绘的玻璃,颇有些异域氛围。苏雨正迈步走进去的这幢楼却是新建的化学系实验楼,和很多的新建筑一样,这里设施齐全却毫无特色。
  小薇帮他联系的那个女老师姓郭,留着波波头,画着精致的淡妆,一看就是个很健谈的女人。两人寒暄了几句,郭老师把苏雨让进了她的办公室。
  刚一落座,苏雨就开门见山:“郭老师,听小薇说你以前参加过一个诗社,叫流云社。发起人叫宋紫欣,也就是后来都宝集团董事长的太太。你还记得她的一些事情吗?”
  郭老师把两杯咖啡轻轻放在桌上,很感慨地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她那个人让人想忘也忘不了的。当初我们都说她嫁入豪门,谁能想得到她年纪轻轻就走了。这就是所谓红颜薄命吧。”
  苏雨不由得打足了精神,摁下随身携带的微型录音机:“请您尽量说得详细些,我想尽量多地了解她以前的情况。”
  “那时候,我们一帮人都爱诗歌,少年轻狂,无忧无虑的,就商量着组成一个诗社。起初是中文系的几个人牵头组织,后来别的系里一些舞文弄墨之徒都被吸引来了。雪球越滚越大,最多的时候,诗社有一百多人。我们的作品在网上被广泛转发,好些个媒体都来采访过。其中宋紫欣的几首诗是写得最好的,还入选过一家出版社的新锐诗人合集。”
  郭老师说着,眼中闪着光彩,每个人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岁月可能都会有热血开始沸腾的感觉。
  苏雨插了一句:“郭老师,你是药学系毕业的,那和宋紫欣的前男友魏鹏飞应该很熟悉吧?他也是流云社的主要成员,你觉得他和宋紫欣的关系怎么样?”
  郭老师点点头:“是啊,小魏当时在我们系里是很出名的,人长得帅,成绩又好,很多女生都暗地里喜欢他,可是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就是中文系的校花宋紫欣。也难怪,紫欣有种公主般的气质,什么场合,她一来,别的女生就变成了她身边的女佣。他们俩那时候真是才子佳人,羡慕死人了。”
  公主?女佣?苏雨觉得这两个词用得很有意思。那王子和公主的童话究竟是为什么没继续下去呢?
  “可是他们后来分了手,你们当时的一些诗社成员对此有什么看法?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的吗?”
  郭老师想了想,说:“谈恋爱的事谁说得清,况且他们都是绝不会和别人谈心事的那种人。好多人都说是紫欣嫌魏鹏飞穷,想嫁入豪门。可是我倒觉得不像那么回事。他们似乎一下子就冷却下去了,一个月前还是热恋,突然就像陌生人一样。我还记得那天我和紫欣一起去图书馆,路上碰见魏鹏飞,他盯着我们,脸色突然很苍白,话也不说掉头就走。”
  苏雨心里一动,追问道:“那你还记得当时宋紫欣是什么表情吗?”
  “她啊,她脸色也很难看。我还以为她会很生气,会去责问魏鹏飞。谁知她只是愣了一会儿,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也不肯说。”
  苏雨思绪里的一个链条似乎完整了起来,是魏鹏飞离开了宋紫欣,为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的眉头蹙了起来,语气中多了几分急切:“在那之前,他们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郭老师,你帮着好好想想,任何细微的小事都可以说说看。”
  郭老师又努力想了想,轻轻摇摇头:“真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事了。那之前都挺正常的。那年放暑假前,他们还一起来诗社,然后手牵手一起走。后来因为我家里人都反对我再去参加诗社的活动,而且马上上大四了,找工作的压力也确实很大,所以有段时间没怎么去了。开学再看见他们俩,就好像已经分手了。”
  苏雨心里微微失望,他端起咖啡在手掌中轻轻握着。
  也许除了宋紫欣和魏鹏飞,谁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而这件陈年往事究竟和宋紫欣的死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郭老师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轻轻叹了口气:“后来,真没想到魏鹏飞竟然放弃了学业,沦落成那个样子。他几乎是从我们视线里消失了,毕业十年聚会,寄了请帖到他父母那儿,也没见他来。紫欣呢,嫁得那么好,竟然也会自杀。真是世事难料啊!前几天毕业聚会的时候,我们谈起紫欣,还有叶子,都很感慨,有些女同学都流泪了,还商量着要帮她们两个人在校刊上做个纪念专题呢!”
  “叶子?也是你们流云社里的人?”
  “是啊,也是我们诗社里的一个女生,比紫欣低一个年级,中文系的。大名叫叶璇,不过我们大家都喜欢叫她叶子。很文静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特别喜欢诗歌,可以说酷爱。可惜,十年前为了和她爸爸后妈闹矛盾的事,一时想不开从学校的钟楼上跳下来死了。”
  苏雨心里一动,又一个跳楼的女人!苏雨的目光移向窗外,雾气已经渐渐散去,阳光下,高耸的钟楼上彩绘玻璃折射出一道道华丽的光线。那是一座很美的建筑,但十年前,却有个年轻女孩选择它作为生命的终点。
  “这个死去的女孩叶子,她在诗社里和宋紫欣的关系怎么样?”
  郭老师愣住了,想了想:“她们俩啊,关系挺好的啊,紫欣是诗社里的风云人物,对叶子挺照顾的。叶子却是那种不声不响的女孩子。其实,她私下帮着诗社做了好些事,一些日常事物都是她在做。我读过她写的一些诗,觉得她真的很有文学天分。可是,那些出版社都对她不感兴趣,只对紫欣的作品有兴趣。也难怪,现在诗歌本来就不景气,再不选个美女写的诗,真是没人看了。”
  “她长得很不好看吗?”
  “哦,谈不上漂亮,也绝不难看,挺乖巧的一个小姑娘。她父亲是我们师大中文系的老教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提早退休了,从学校宿舍搬走了,受不了周围人的议论吧。”
  “叶子跳楼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暑假里,我还记得我在家里休息,同学专门打电话来告诉我。”
  苏雨沉吟着,缓缓说:“十年前,也就是宋紫欣和魏鹏飞分手的那一年,也是你们诗社解散的那一年。”
  郭老师点点头,有些感慨地说:“不说不觉得,还真是,那年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我们流云社也散了,我们好像都长大成熟了,不再想着风花雪月,各自为生计奔忙了。就连紫欣,一度被很多出版社认为是诗坛新星,也搁下笔不再写诗了,嫁了人。”
  这时,门响了几下,一个学生探头进来。原来是郭老师上课的时间到了。
  苏雨忙欠身跟郭老师握了握手:“谢谢你,郭老师,你帮了我很多。”
  “不客气,能和你这么个英俊的侦探聊聊,很愉快。”郭老师拿起课本,一边说着一边送苏雨出门。
  苏雨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郭老师,你们流云社的徽章很漂亮,是宋紫欣设计的吗?”
  郭老师很惊讶:“你还见过我们流云社的徽章,真难得,我自己的都丢了。那个徽章确实挺精致的,不过设计者不是紫欣,而是叶子。叶子的画画得很好,我记得徽章的草图是叶子拿到诗社来的,大家几乎是全票通过。”
  苏雨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魏鹏飞伤感的脸。
  “那流云社这个名字也是这个叶子起的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最早组建诗社的时候,每个人用纸条写了一个名字,最后一致同意用叶子取的这个名字,既有诗意又朗朗上口。”
  叶子,原来是叶子!难道魏鹏飞难以忘怀的竟是叶子?!
  “苏先生,你在想什么?”郭老师奇怪地问愣在那儿的苏雨。
  苏雨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我在想,早就听说师大的钟楼很漂亮,我该上去看看。”他说着,很绅士地帮郭老师推开门。
  郭老师抿嘴一笑,心想这个年轻侦探还真有意思,难怪小薇那丫头会迷他。
  走出药学系实验楼,苏雨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在手指间绕着,盯着被一片绿树环绕着的钟楼默默思索。宋紫欣、叶子、魏鹏飞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索连着。能让一个男人十年来念念不忘的女人绝对应该是他深爱的人!他们三个人之间是不是有着某种外人所不知的微妙的三角关系呢?
  突然一双柔滑的手捂着了苏雨的双眼。苏雨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一个敏捷的转身,他牢牢捉住了那双手:“嘿嘿,让我抓住了,这辈子你跑不了了!”
  宋紫妍反而被他吓了一大跳,脸上绯红一片:“你这人,脑后长了眼睛了,怎么知道是我?”
  “我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但长了鼻子,你身上的香水味是独一无二的,你不知道吗?”
  “什么香水?我才不用什么香水呢!是洗发水味吧,我习惯用这种洗发露的,我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多回来。没办法,江城买不到的。”宋紫妍说着,拨了拨长发,果然有一股幽香传来。
  苏雨注意到她今天戴了顶白色贝雷帽,侧脸微笑着,平添了几分妩媚。
  “苏雨,你今天早上不是发短信跟我说我姐姐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怎么跑到师大来了?难道这儿有什么线索吗?”
  苏雨点点头,拉着宋紫妍走到旁边的花坛边坐下:“嗯,可以说有很大进展。刑警队从你姐姐身上验出了一种罕见的毒素,那你姐姐自杀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小,被谋杀的可能就很大了。我昨晚已经见过你姐姐以前的男朋友,今天到师大来是了解一下关于流云社的事情。”
  宋紫妍听着,眼中的笑意凝固住了:“毒素?果然,我就觉得整件事不对劲。姐姐果然是被人害死的。”
  苏雨静静地望着她突然变得忧郁的脸颊,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怜爱之情:“你不要想太多,现在来说一切只是推测,要证明还需要很多证据。对了,你今天怎么也会来师大,不是该去都宝集团上班吗?”
  宋紫妍勉强笑了笑:“本来是要去上班的,可是师大这边打电话给我,说还有些我个人的物品在宿舍里,让我来取走,所以就过来了。顺便准备去中文系和大家告个别。”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一个旅行包。
  “苏雨,你刚才说来调查流云社的事情。那不是我姐姐她们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组织过的诗社吗?怎么,跟我姐姐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不好说,也许有关系,也许没关系。你知道我是个私人侦探,查案子不必像警察那样必须循着一定的方式。我全凭这个脑袋,它给我的提示会指引我调查的方向。反正那些常规的调查警方都会做好的。刑警队的王队长是个很优秀的警察。”苏雨说着,还调皮地戳戳自己的头。然后他笑嘻嘻地问,“来,紫妍,你想不想看看大江东去的美景?”
  “什么?大江东去?”宋紫妍一时被问得摸不着头绪。
  苏雨神秘地眨眨眼睛,拉着她往钟楼走去。当苏雨气喘吁吁地小跑着登上钟楼的最后一层楼梯时,宋紫妍笑盈盈地站在楼梯上面瞧着他,苏雨靠在墙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自言自语:“我居然用了十分钟,没想到这座钟楼还真挺高的。”
  “不是有人夸口要背我上来吗?怎么还落在我后面了?”
  “瞧把你得意的。我还不知道你爬楼居然这么快。”苏雨辩驳着,顺势趴在窗台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心爱的女孩。
  高处风大,不断吹动她漆黑的长发,同样漆黑的眸子笑意盈盈。从前苏雨不知道什么叫爱她到每一根头发,现在才算明白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对了,你说上面的江景很漂亮,我怎么看不到?只有细细的一条线而已,都被那边新建的贸易中心大楼给挡住了。”宋紫妍嘟着嘴,极目远眺,有些失望地说。
  苏雨抬起身,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轻轻说:“紫妍,十年前有个女孩子,她在这儿像我们一样眺望长江,想着心事,也许还想了很久。后来她还是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就从这里跳了下去。她叫叶璇,和你姐姐一样是流云社的成员。”
  “叶璇,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她跳楼自杀的事当时在师大很轰动的,我虽然那时候还在上高中,但也听到姐姐的同学都议论纷纷的。原来她还是流云社的成员。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太可怕了,怪不得学校里的门卫老师傅平时一个劲儿地叮嘱我们没事不要到钟楼上来。”
  “紫妍,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姐姐的同学们议论叶子时,你姐姐是什么反应?她是和大家一起议论还是默默走开呢?”
  宋紫妍扭过头,惊讶地望着苏雨:“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怀疑我姐姐和当年叶璇的死有关?”
  “至少她们自杀的方式是一样的,如果你姐姐真的是自杀的话。你先说说你姐姐当时的反应,我再说说我的推论。”
  宋紫妍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缓缓说:“你提起来这事,我再细细回想那时候的情况。的确,在叶璇出事以后,姐姐是有些反常。她居然不去诗社了。好几天独自待在房间里。本来那段时间一家出版社和她联系,要帮她单独出一本诗集,要捧红她;另外,还有什么上江城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她一直很兴奋,还让我帮她整理稿子。可是,突然间,她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拒绝了那家出版社,也不接任何媒体的电话。有一天晚上,我还看见她竟然把自己的手稿全都烧了,而以前她对那些稿子是爱如珍宝,碰也不让别人碰的。”
  苏雨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十年前,两个女人之间看来必然发生了些什么,难道是为了那个男人?
  宋紫妍有些急不可待了:“苏雨,你快说,你发现了什么?你有什么推论?”
  “紫妍,稍等片刻,我还要问一句,魏鹏飞和你姐姐分手是不是在叶璇出事以后?是不是你姐姐和他突然间就不来往了?而且你姐姐也不愿提起他。”
  “你怎么知道?是啊,本来鹏飞哥几乎每天都来,突然有一天就不来了。以后很长很长时间都看不见他的影子了。有一次吃饭时我偶然说了句,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到鹏飞哥了,姐姐就沉下脸,凶巴巴地说以后永远别提那个人了。我这才知道他们分了手。”
  “和我所猜测的情况一致,”苏雨点点头,缓缓接着说,“叶璇出事后不久,你姐姐和魏鹏飞就突然分手了,这件事非常奇怪。那时候她还没有进入都宝集团,没认识秦浩天,所以当然不会是为了嫁入豪门而甩掉的魏鹏飞。那么他们俩究竟为什么分手?如果不是你姐姐有第三者而是魏鹏飞爱上了另一个女孩,那么那个女孩会是谁?因为他们俩当时最常待的活动场所就是流云社,所以她很可能就是流云社里的一个女孩,一个和你姐姐一样具有诗人气质的女孩——叶璇。”
  “叶璇?你说我姐姐和鹏飞哥是因为叶璇分手的?这……这太难想象了。当时喜欢鹏飞哥的女孩是不少,可是从来没听说叶璇和他之间有什么,而且据我所知,叶璇那个人是非常沉默寡言的,长得也不算漂亮。”
  “叶璇也许做了表达,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昨天见到魏鹏飞时,他仍然带着叶璇设计的那枚流云社的徽章。从他的话里,仍然能听得出深深的怀念之情。蹊跷的是,他对你姐姐这个昔日恋人,却好像非常冷淡。为什么他对两个女人的态度会截然不同?为什么你姐姐当年会突然放弃自己的爱好,急着离开学校去都宝集团工作?这一切是否与你姐姐在皇冠酒店出事有关?”苏雨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却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
  他的眼神游离在远远的天际。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袭来,宋紫妍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往苏雨身边靠了靠,小声说:“苏雨,我真怕你会说姐姐和当年叶璇的死有什么关系。即使她现在不在了,我仍然希望她永远是我心里那个完美的姐姐。”
  苏雨回过神来,牵起宋紫妍的手:“紫妍,你别想太多。我并没有说你姐姐一定和叶璇的死有关,只是在串联整理我得到的一些信息。这儿风大,我们先下去吧。”
  宋紫妍乖乖点点头。女人在钟情的男子面前就像猫儿一样温顺。
  两个人手牵着手下着一节节台阶,很默契得都不说话。虽然楼道里的光线有点暗,但彼此的呼吸声将刚刚谈话带来的阴郁气氛冲淡了不少。
  一踏出古旧的钟楼,宋紫妍深深吸了口气。
  “苏雨,我下次再也不想上这个钟楼了,有种怪怪的感觉。”
  苏雨笑了笑,没说话,只用力握了握她温软的手。
  宋紫妍也嫣然一笑,但她并不知道苏雨此时心里的真正感受。和上次在皇冠酒店里调查时一样,苏雨总觉得这钟楼里也游荡着什么。难道是一个十年来都无法安息的灵魂?
  “苏雨,你接下来还想去哪里调查?我好想能帮你做点什么。”
  宋紫妍的声音打断了苏雨的思绪,他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现在迫切想见的两个人:
  “也好,反正你要去中文系跟同事们告别,顺便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叶璇的老父亲现在住在哪儿。据说他是你们系的退休老师。我呢,想再去见见魏鹏飞。很多问题只有他才能解答。”
  “好,我这就去问,一有消息就给你电话。你呢,也一切小心,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宋紫妍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关切之情让苏雨心中一颤,要不是身在人来人往的校园,他真想把那张散发幽香的脸庞紧紧拥在胸前。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苏雨接听了几句,脸色微微有变。
  “苏雨,有什么事?”
  “你姐姐的案情有了新进展,魏鹏飞被抓了,现在在刑警队。王队长要我马上过去。”
  宋紫妍一下子抿紧了嘴唇。
  “紫妍,我们分头行动吧,晚上来意浓酒店见个面,我再告诉你详细情形。”
  宋紫妍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飘然离去。
  此时钟楼上的大钟当当敲了起来。学校早上的课程刚刚结束,一群群朝气蓬勃的男生女生说着笑着从身边蜂拥而过。苏雨心里却沉甸甸的。
  刚才面对着紫妍,他有个没说出口的强烈预感,宋紫欣和十年前死去的叶璇之间必然被什么紧紧联系着。那是一根看不见扯不断的线,线的另一端应该就在那个男人身上。
  “魏鹏飞。”苏雨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
  市刑警队审讯室里。
  “姓名?”
  王刚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度,坐在对面凳子上的魏鹏飞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魏鹏飞。”
  “年龄?”
  “34。”
  “职业?”
  “打零工,没有固定职业。”
  王刚犀利的目光扫过魏鹏飞渐渐变得苍白的脸庞。
  “知道今天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把你请到刑警队来吗?”
  魏鹏飞愣了一会儿,无力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为了你吸毒的事情。那些事以后禁毒大队的人会让你交代清楚。我们这儿是刑警队,管的可是刑事案件,杀人、放火、投毒。”
  王刚故意把“投毒”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魏鹏飞的脸。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惊慌、恐惧,但没有,这张脸上只有种深深的倦怠,倦怠到麻木。
  王刚决定还是直奔主题,他要找到魏鹏飞的软肋:“你上次说,自从宋紫欣结婚以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她。可是,我们在查宋紫欣的几个账户时发现,其中有一个账户在近三个月曾给你的一张银行卡上多次汇钱,总金额达到五万多元。你怎么解释?难道是她钱多得愣要往你手里塞?”
  一阵短暂的沉默……
  “是的,我近期是见过她,三个月前,在毕业十年的聚会上,我们碰到了。我没向她要钱。可是她看出了我经济上比较窘迫。说实话我自从吸上了那玩意儿,打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她坚持要汇钱给我,我没理由一再拒绝。说好了是暂时借,以后我有能力再还给她。”
  “那上次为什么撒谎?你不知道对警察撒谎相当于作伪证?”
  “我……那时候我很害怕,宋紫欣死了,你们又突然找到我,我觉得说出这件事只会给自己惹麻烦。所以决定隐瞒。”这话似乎也挺有道理。
  王刚顿了顿,继续问:“说说看,上个月25号,也就是宋紫欣跳楼的那天,你在干什么?详细点。”
  “早上去饭店,下午5点下班,骑车回到申元街我自己的家里,然后就没出去过。”
  “有谁可以证明你5点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王刚严厉的语气让魏鹏飞很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
  “兔子,我的一个朋友,他来过,大概晚上7点钟左右,一直待到很晚才走。”
  王刚想了想,跟旁边的一个女警耳语了两句,女警起身出了审讯室。
  审讯还在继续。另一间办公室里,苏雨坐在一张特别舒服的靠椅上,盯着闭路电视屏幕,神情专注。刑警队大队长秦阳可没有他这么稳当,有些焦灼地用手指不时轻轻敲击着办公桌桌面。显然,审讯室里的进度很不能令他满意。
  “苏雨,这小子早有准备,回答问题滴水不漏,居然一点也不慌乱。我看他很难对付,恐怕不会说实话。”
  “秦队,从魏鹏飞刚才的表现来看,身体放松,声调无起伏,情绪很平静。要么他说的是实话,要么他是个很出色的演员。”
  秦阳眉头立刻扭成了个疙瘩:“魏鹏飞是宋紫欣的前男友,等于是被宋紫欣抛弃的。宋紫欣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主动给他钱?而且这个人还吸毒,吸毒的人为了那点白粉连亲娘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而且,已经确定最后打给宋紫欣的那个电话,是从冰冻街口的一个公用电话打出的。这个魏鹏飞的家就在隔着一条街的单元小区里。”
  苏雨刚想说什么,一个俏丽的女警推门走了进来。她叫何丽,是王刚的未婚妻。何丽朝苏雨微笑着点点头,脆生生地向秦阳报告:“秦队,刚才根据魏鹏飞的供词,我们找到了那个绰号叫兔子的人。他是个毒贩,小角色,常常会根据客人的电话要求送货上门。那天,也就是宋紫欣死亡的上个月25号,他很确定曾经在晚上7点钟给魏鹏飞家里送过毒品,而且亲眼看着魏鹏飞吸食了毒品。他在那儿一直待到12点左右才离开。”
  秦阳低头仔细听着,吩咐道:“隔了快一个月了,这个兔子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要多问几次,问细节,如果前后不一就可能是作伪证。”
  “明白,秦队。不过他也说了记得清楚的原因,是由于那天他原本答应了帮一个和他同居的三陪小姐去购物,可是身上的钱不够。这时正好接到了魏鹏飞要买货的电话,于是就急忙趁机溜走了,并且一直躲在魏鹏飞家里到很晚才走,连那个三陪小姐的电话都不敢接,后来他为了这件事还被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找人狠狠修理了一顿。所以才会记忆深刻。”说着,何丽不觉嘴角一抿,差点笑出来。
  秦阳点点头,表示对何丽工作的满意。但瞬间眉峰又蹙了起来。
  苏雨心里明白,迄今为止,宋紫欣神秘自杀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魏鹏飞。但显然现在他有了不在场证据,案子似乎再一次陷入了死胡同。
  “秦队,能不能让我去和魏鹏飞单独谈谈?”苏雨的一句话似乎是给秦阳打了一针强心剂。
  秦阳掏出一根烟抛给苏雨,急切地问:“是不是从魏鹏飞的话里听出什么漏洞了?我知道你最擅长这个了,脑筋转得快。上次那个案子就是你几句话撬开了那个疑犯的嘴。”
  苏雨接住了烟,并不吸,只在手指间绕了绕,微笑着说:“秦队,王刚问得已经很到位了。我是想和魏鹏飞谈谈十年前的一件自杀案。一个叫叶璇的女孩,她从师大钟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她和宋紫欣是大学同学,同一个诗社的成员。而且,我怀疑这个女孩就是当年介入魏鹏飞和宋紫欣之间的第三者。”
  “什么?十年前的案子,第三者?这和现在宋紫欣的案子有关吗?”
  “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秦队,我现在没有证据,只有直觉。”苏雨实话实说。
  秦阳有些迷惑地望着苏雨,这个回答他不满意,但他太欣赏眼前这个小伙子了,一个刑警所该具备的素质他都有。除了有时爱特立独行,他觉得苏雨几乎完美。
  “嗯,那你就去和他谈谈吧,不过,要注意问话的方法和尺度。你毕竟不是我们正式的警员。”
  “明白。秦队,去之前我还想调阅一下十年前叶璇那个案子的案卷。”
  秦阳一招手:“何丽,你帮苏雨去档案室查一下资料吧。那些旧档案还没有存入电脑呢。”
  “是,秦队!”何丽甜甜一笑,转身而去。她是刑警队里的一缕春风,常常让大家淡忘一些工作时的压抑。
  “来来,苏雨,尝尝我这儿从老家才带来的碧螺春。”秦阳笑着说。
  苏雨还没喝几口茶,何丽就拿来了档案。厚厚的一份卷宗,有些泛黄的纸张,苏雨急忙接过翻看起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啊,他!“果然是他!”苏雨不由脱口而出。他眼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急忙把问询笔录一张张摊在桌上仔细阅读起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秦阳坐在苏雨对面,不无担忧地望着他。嫌疑人只能扣留24小时,苏雨真的能在这些旧档案中找到逼魏鹏飞开口的线索吗?如果这次放了他,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就又一次断了。
  审讯室里,魏鹏飞平静地坐着。他微闭着双眼,思绪恍惚。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询问,任何人都会觉得很疲倦。虽然面前放着刚才警察拿来的盒饭和水,但魏鹏飞却没有什么胃口。此刻他脑海中竟隐隐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宋紫欣时的情景。乌黑的马尾辫,月白色连衣裙,手拿一本席慕容的诗集。夕阳下的校园里,那一刻,他以为遇到了他的女神。这个女人,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有些错误犯一次就无法回头!
  “魏鹏飞,需要休息一下吗?”
  魏鹏飞猛地睁开眼,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语气虽然温和,但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坚毅和睿智却令人不敢直视。魏鹏飞垂下了眼帘,轻轻说:“你是那天和我谈话的那个警官,我还记得。你的同事已经问过我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真假你们可以去调查。宋紫欣的死确实和我没关系。”
  “我相信你今天提供的证词。25号那天你确实没有见过宋紫欣,因为兔子已经证明你那天从7点到12点一直待在家里。他坐过牢,知道那个滋味,再说他妈妈正生病住院,需要他照顾,他绝不会为了帮你而冒险作伪证。”
  魏鹏飞惊讶地抬头望着苏雨。
  苏雨微笑着说:“我刚才跟兔子谈了几句。发现他还真是个孝顺儿子。看来每个人都有别人不能了解的另一面。你呢,你有没有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魏鹏飞一愣,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刚才对王警官说,和宋紫欣是在三个月前的毕业十年同学聚会上遇见的,是吗?”
  “是。”
  “你在撒谎,你们大学同学的确搞过毕业十年的聚会,不过不是在三个月前,日期是这个月。虽然他们寄了请帖给你,可你根本没参加那次聚会,更不可能在那儿遇见那时已经不在人世的宋紫欣。”
  在苏雨目光的注视下,魏鹏飞缓缓垂下头,不停地舔着嘴唇,似乎突然变得异常干渴。典型的说谎表情!
  苏雨并不接着追问,而是拿起杯子注满了水:“喝杯水吧,再好好想一想。”
  魏鹏飞接过苏雨递过来的杯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咕嘟嘟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警官,我是撒了谎。我是三个月前遇见宋紫欣的,不过不是在毕业十年的聚会上,而是在神仙台墓园。我们俩是不期而遇,都是去拜祭一个很久以前去世的老同学。
  “我说的是真话,警官。我真没想到会在那儿遇见她。她可能是看到我觉得有些内疚,觉得是她造成了我现在的处境,当时就塞给我几千元钱。后来,她又要了我的银行卡号,陆续给我汇了些钱。我知道不该要她的钱,可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当瘾上来的时候,真是为了吸一口干什么都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所以就用了那些钱去买毒品。可是我真的没杀宋紫欣。至少她还是我爱过的女人,听说她自杀了我也很惊讶,她不像是那种会自杀的女人。但谁也说不清,每个人总有最脆弱的时候,有一度我也想离开这个世界。活得太压抑,总有那些摆脱不掉的阴影。”
  魏鹏飞突然顿住,他也觉得自己离题太远了。奇怪,在这个警官面前他似乎不知不觉放松了自己。
  苏雨一直很专心地听他说,这时才插口说:“十年了,你们都没忘记去拜祭你们的这个老同学,看来她对你们俩都很重要。能说说她是谁吗?为什么你和宋紫欣会正好在同一时间去拜祭她呢?”
  “她……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十年前因为一些家庭琐事,想不开自杀了。因为她是流云社的成员,所以我们才会去拜祭她。至于遇到宋紫欣,应该是巧合吧。”
  “不是,她不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而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孩子,会写诗,会画画。她还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孩子。你每天戴在身上的这枚流云社徽章不正是她亲手设计的吗?”苏雨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在魏鹏飞耳边,几乎是当空一喝。
  他的神经被强烈地震动了,左手下意识地伸向胸口握住了那枚徽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这徽章是叶璇设计的?”
  苏雨心平气和地说:“当年你们流云社的成员都知道这一点,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有一件事,可能只有你才能告诉我,那就是十年前的那一天,那个雨夜,在叶璇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鹏飞轰地一下站了起来。静默了一会儿,他又坐了下来,缓缓说:“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我那天晚上是经过了钟楼,我要去图书馆查阅写论文的资料,我只是路过,正好看到了跳下楼的叶璇。我……我打了120,可是太晚了。我很内疚,没能救她。可是我……我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听说是她和后妈吵架了,她和她后妈的关系一直不好。”
  苏雨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一沓子案卷,一页页翻着。魏鹏飞骤然觉得浑身燥热,他竭力握着双手克制自己体内某种邪恶的欲望。
  “你是十年前叶璇事件中最早到达现场的目击证人,当年你在证词中是这样说的,你那天急着要去图书馆查一份资料,所以不顾当时外面狂风暴雨,独自骑着自行车从师大的北门进入。天黑了,又下着雨,一路上你没看见一个熟人。正骑到学校钟楼边时,你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好像一个重物落了下来。你急忙停车,跑过去一看,是一个人从钟楼上摔了下来。于是你就马上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到医院时你才知道原来是你们诗社的叶璇,于是赶快通知了她的家人。是这样吗?”说到这里,苏雨停下望了望魏鹏飞。
  魏鹏飞微微点了点头,说:“是这样。我看到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苏雨放下案卷,直视着魏鹏飞,眼光灼灼:“魏鹏飞,你这段话乍听起来,条理通顺,合情合理。其实却存在三个漏洞,这三个漏洞串联起来构成的证据链能证明你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魏鹏飞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炸了一下。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迟了十年。他咽了一下口水,低声说:“什么漏洞?”
  “第一个漏洞,你骑车从学校北门前往图书馆,必须骑上那段小山坡,钟楼在山坡下,是必经之路,所以你说在那儿看见了坠落的叶璇,似乎是合理的。可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叶璇坠落的位置并不是在钟楼的正面,而是在钟楼的背面。那里现在是一大片绿地,但在十年前,却是师大的旧围墙。我刚才专门打电话问了师大的总务处负责人。他们证明了这一点。假设你真的是骑车直奔图书馆,当然是从钟楼正面经过,没可能也不应该会走到那段平时就没什么人去的旧围墙边去。那你是不是真的听到叶璇坠落的声响才停下车走到围墙边去的呢?”
  魏鹏飞脸色渐渐变得灰暗起来,咬紧了嘴唇。
  苏雨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假设那天是个很平常的天气,或许你真的会听到一声巨响,因为一个人从高处坠落的冲击力是很大的。但是那天晚上是个狂风暴雨之夜,应该还不时会有雷声,你不去努力地侧耳倾听,是不会听到那声巨响的。除非你听力超群,除非你知道那一刻会有东西落下来,早有心理准备,否则是不可能听见的。即使听见,你也会当成天上滚过一个雷而已。这里的调查笔录中就有那段旧围墙外一排平房中的居民的回答。当警察问他们是否听见或看见女孩坠楼时,大家都说没看见。其中有两家人说听到一个很响的闷雷声,并不知道是有人跳楼了。当然你可以坚持你就是听力超群,你就是听见了。可是还有第二个漏洞,那就是时间。”
  魏鹏飞脸色已经变得很差,他抬起头有些迷惑地望着苏雨,问:“时间?什么时间?”
  “你在证词中说,你跑过去看到躺在地上的叶璇,就马上用自己的手机打了急救电话。警方调取了当时急救中心的电话记录,你打入电话的时间显示是九点三十分,而叶璇坠楼时戴在手腕上的一块石英表却定格在九点十五分。十五分钟之差,这十五分钟你在干什么呢?在施救吗?作为一个没什么抢救经验的大学生,而且是面临这种突发情况,你应该不会采取什么急救措施。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的第一个反应无疑是马上打急救电话。可是你呢,你却耽误了整整十五分钟。是你不急于抢救叶璇吗?从你后来在医院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据急救人员的证词,你当时在医院里差不多要跪下来求医生救救叶璇。那么这耽误的十五分钟究竟去了哪儿呢?这使我想起了今天的一个小插曲,我用了十分钟小跑着登上了师大钟楼。而当年才二十几岁的你应该速度不比我慢。突然间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你并不是路过钟楼,看见躺在地上的叶璇,而是在钟楼顶上亲眼看着叶璇坠楼才跑着下去救她,那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在黑暗的楼道里,你花费了比平时多五分钟的时间跑到楼下,才立刻打了急救电话。也许这才是事实,对吗?”苏雨的话像某种化学药剂,让魏鹏飞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开始缩紧自己的身体,但一言不发。
  苏雨见状起身走出门去,和门外等候的王刚耳语了几句。
  等他再回到屋里时,魏鹏飞已经慢慢闭起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苏雨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魏鹏飞,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无论怎么样,这件事隔了这么久,你也辛苦地隐瞒了这么久,你绝不愿意前功尽弃。我刚才说的不管再怎么有道理,也只是猜测而已。你觉得我拿不出证据。可是你错了,有一个证人,他的证词你绝对无法反驳。”
  “谁?”
  “你自己。”苏雨说着,回到桌边拿起那份卷宗翻到其中一页。“这是当天到达现场的急救人员的证词。急救医生说,由于天黑路滑,他们用了二十分钟才赶到师大门口,急匆匆地抬着担架赶到钟楼下时,在瓢泼大雨里,漆黑一片的墙边只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儿蹲着一个人,地上似乎有一团东西。他们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人。其实那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一具面朝下趴着的尸体。医生们忙翻过来,一看,死者满脸是血,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那时的你呆呆地蹲在那儿,傻了一样。一个医生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死者是你什么人。注意,你当时的回答是:你们救救她,她才二十岁。求求你们,你们快救救她。”苏雨停住,深深地注视着魏鹏飞。
  魏鹏飞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的致命漏洞。
  苏雨缓缓说:“这是你的第三个漏洞,在医生们没有把躺在地上的叶璇翻过来之前,可以说在那样漆黑的环境里,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辨认得出那是谁。而你的回答却证明了你知道那就是叶璇。为什么?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你根本不是偶然经过那里,你是在钟楼顶上亲眼看着叶璇摔了下来。你为什么处心积虑地隐瞒这一切?原因只能有一个,你和她的死有关。甚至可以推测,她并不是自杀,而是有人故意把她推下楼去的。”
  屋里静默了长长的一段时间,魏鹏飞终于开口了:“是我,我害死了她。我不该约她那天晚上去钟楼,不然她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她。”魏鹏飞突然双手抱头,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他似乎没办法控制自己,从椅子上猛地滑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
  “快,嫌疑人毒瘾发作了,你们快进来!”苏雨朝着门外大喝一声。
  一个早就等待在门外的医生迅速冲了进来,熟练地拿出注射器帮魏鹏飞注射了镇静剂。跟着一起冲进来的王刚和何丽忙帮着把神志已不太清醒的魏鹏飞扶出审讯室,暂时送到附近的一个医务所,让几个民警轮流看着。
  秦阳兴奋地拍拍苏雨的肩膀:“好小子,好一个连环推理啊,愣是攻破了魏鹏飞的心理防线,那么久的案子都挖出来了。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个魏鹏飞刚才是承认他是凶手,可是明天神志清醒过来可能又会反口。要不我们晚上再来个连夜突审?”
  苏雨摇摇头:“应该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极限,冲破这个极限以后就像洪水决堤一样,收也收不回去了。对魏鹏飞来说,对叶璇深深的负疚感就是他的心理极限。其实我刚才就是利用他的这种负疚感来一点点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如果他真的是个冷血杀手,那一套推理也未必能奏效。毕竟时隔多年,已经很难再找到什么现场证据了。不过秦队,我并不认为魏鹏飞是杀死叶璇的真正凶手。”
  “什么?你刚才不是对魏鹏飞说,是有人把那个女孩子推下钟楼的吗?他也承认了呀?”
  “秦队,魏鹏飞刚才说的是,‘是我害死了她。我不该约她那天晚上去钟楼。不然她就不会死。’”苏雨把这句话咬得很重。
  秦阳想了想,斟酌地说:“你的意思是魏鹏飞只是约了叶璇去钟楼,并没有刻意要推她下来。或者是他们那天在钟楼上发生了什么争执,失手推她下来的。又或者是他们争吵起来,叶璇一时想不开自己跳了下来。”
  “可以肯定他不是故意杀害叶璇的,不然不会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去试图救她。应该也不是叶璇自己跳下去的,不然魏鹏飞也不用如此刻意对所有的人隐瞒事实。不过,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他的自行车,案卷中提及警方到达现场时看到的那辆魏鹏飞留下的自行车。”
  “自行车?自行车怎么了?”秦阳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队,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解释这一点,需要回家泡个热水澡,让脑子好好放个假。一张一弛嘛。明天我再来队里,和你们一起审讯魏鹏飞,他的回答或许能印证我的一些还不太完整的推想。如果我的推想成立,那么,宋紫欣的案子也许也就此打开了一个缺口。”
  秦阳了解苏雨的脾气,他习惯于独立思考而不是团队合作。这也是他无法在警队工作,而坚持去做私人侦探的主要原因。“那好吧,你回去歇歇。明天,明天我们一定要一举拿下这个魏鹏飞。你不知道,关于宋紫欣案,连市长都亲自过问了,毕竟她老公秦浩天在江城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我们压力很大呀。”
  苏雨点点头,他明白这种无形的压力。案件是一座曲折回旋的迷宫,在找不到出口前,只能在里面到处碰壁。
  “秦队,我想只要侦破了叶璇自杀案,就会找到宋紫欣案的突破口。我相信邪不压正,真相总有揭开的一天。”
  秦阳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了握苏雨的手。男人间不需更多的表达,有时最大的信任就是一个眼神而已。
  从门口走进来的王刚故意叹了口气说:“秦队就是偏心,看见苏雨连眼角都带着笑。”
  秦阳瞪他一眼:“废什么话,你小子就是不如苏雨爱动脑子。赶明儿让何丽多管管你。”
  审讯室里立马一片笑声。
  何丽脸上泛起了红晕,扭头跑开了。
  ※※※
  “开车送我一下,我要去来意浓酒店。”苏雨在王刚耳边小声说。
  当警车到达来意浓酒店前,正是华灯初上、宾客盈门的时候。王刚一把拉住急着下车的苏雨:“佳人有约吧?到什么程度了?看来案子结了的时候就该你请大家喝喜酒了吧?”
  苏雨微微一笑:“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姐姐的事情一天不查清楚,我想她也不会安心。”
  “也是,唯一的亲人死得不明不白的,换谁也受不了。那你多安慰安慰她吧。明天我在队里等你过来,一起再审魏鹏飞。”
  苏雨答应着目送车子绝尘而去。
  ※※※
  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地从楼上传来:“苏雨,快上来。我们在这儿。”
  苏雨抬头一看,那顶白色贝雷帽在斑斓的灯光里显得那么耀眼。宋紫妍含笑在向他招手。等苏雨走进楼上雅间的时候,才发现那儿原来还坐着个面容忠厚的中年男人。
  宋紫妍忙着帮他们做介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系总务处的叶师傅。他是叶教授的亲侄子,也就是叶璇的堂哥。他一直照顾叶教授的生活起居。叶师傅,这位就是我说的在调查叶璇案件的侦探,姓苏。”
  中年男人忙起身很热情地和苏雨握手。
  三个人落座后,宋紫妍一边帮两人斟茶一边说:“今天我去系里打听叶教授的住处,大家就让我去问叶师傅。我才知道原来叶教授前几年得了帕金森症。目前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叶师傅了,于是我就请叶师傅和我一起过来聊聊。”
  被称为叶师傅的男人有些困惑地问苏雨:“苏侦探,我听小宋老师说,你们在调查我堂妹的事情。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年也已经结了案。为什么现在又来调查呢?”
  苏雨很温和地说:“叶师傅,你别紧张。是这样,我们是在查另一起案件的时候,发现了叶璇自杀案的很多疑点,并提供给了警方,所以警方已经重新开始调查这起案件了。目前虽然还没有最后结果,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叶璇当年很可能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的。”
  叶师傅大惊失色:“什么,被谋杀的?!这……这怎么说?我叔叔当年为了这件事一直非常自责,才六十多岁的人,就弄得满头白发,前几年还被诊断出患了帕金森症。原来小璇竟然是被人谋杀的。我叔叔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受得了啊?”
  宋紫妍听了不由轻叹了口气:“听说当年叶教授是我们系里的名师,很多学生都喜欢上他的课。现在晚景竟然这么凄凉,真是太可怜了。”
  苏雨想了想,问道:“叶师傅,我想问问你,叶璇出事那天,你见过她吗?都说她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师傅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说:“嗯,我记得,那天我正好去她家找叔叔有点事,一进门就看见小璇抹着眼泪往里屋去了。叔叔气呼呼地坐在桌边。我就问是怎么回事。叔叔说是因为他想要小璇考上海一个大学的研究生,而小璇执意不肯,非要留在江城搞什么诗社。叔叔就说让她脚踏实地,别做什么诗人梦。所以父女俩吵了起来。后来我们没说几句话,小璇就拿了个小包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去。叔叔问她去哪儿。她只说了句,我会让你知道你今天说的话错了,就头也不回地跑了。那天的情况就是这样。后来第二天我才听说小璇出了事。叔叔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才能起来。唯一的女儿啊,宝贝似的捧大的,就这么没了,谁受得了?”
  苏雨凝神听着,追问了一句:“叶璇出门前是说,我会让你知道你今天说的话错了,是这么说的?”
  “是啊,就这么一句。”
  “她出门背的那个包应该属于遗物,警方回来还给你们了吗?”
  叶师傅摸着脑门儿想了想:“对了,那段时间叔叔的精神不好,是我去公安局领的遗物。就是那个小包,黑色的双肩包,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本书。后来我交给了叔叔,他想小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摸着想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唉——可怜啊!”
  苏雨追问道:“你说包里是一个笔记本和一本书,还记得是什么样的书吗?”
  “嗯,这个还真记不清了,这么多年了。反正包还在叔叔那里,我明天带你们去大埔的疗养院问问他吧,不过他现在说话很不利索了,脑子也变糊涂了。”
  苏雨还想问什么,宋紫妍打断他的话头:“大侦探,你跑了一天,饿不饿?叶师傅也该饿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有什么问题等明天去大埔疗养院时再问。”
  苏雨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是该吃饭了,来,我点菜。”
  “不用了,我早点好了。”
  宋紫妍起身唤了服务员,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子。中午在刑警队也就对付了一个盒饭,苏雨还真是有点饿了,就大口大口地吃着。叶师傅也吃得挺香,“来意浓”的本帮菜在江城是很有名气的。
  宋紫妍却只浅浅地吃了几口,只是对一碗酒酿元宵很感兴趣,拿着小勺子很仔细地吃着。
  苏雨拿眼神悄悄地瞄瞄她,她的脸庞在晶亮的吊灯下看起来近似象牙色,透着一种动人的光彩。苏雨的心里有某种澎湃的情绪在涌动。这些天来他为了案子在奔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仔细考虑他对宋紫妍的感情。但在这一刻,他又一次明白了,爱情这种东西一旦在心里发了芽,就会像荒草一样疯长。
  宋紫妍也感到了苏雨的目光,但不回应,只是微微低着头,专心吃那碗酒酿元宵。女孩子的心对爱慕她的男人来说,不亚于狮身人面像,让你永远无法猜透。
  这顿饭的气氛异常微妙,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苏雨和宋紫妍都去看自己的手机,其实却是叶师傅的手机在响。叶师傅接了电话后只说了几句语气就变得异常焦急。
  “哎呀,这可怎么好,叔叔出事了。”叶师傅挂了电话,摇着头,连声叹气。
  “怎么了?”苏雨和宋紫妍几乎异口同声。
  “刚才大埔疗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叔叔在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现在虽然神志很清醒,但腿脚都很疼。他们让我明天去把叔叔接走送去医院检查。”
  苏雨的心里一紧,一个命运多舛的老人啊!
  “你别着急,叶师傅,我明天正好开车去疗养院。我们问完情况就一起把叶教授送到医院检查。”宋紫妍温柔的语调让人如沐春风。
  叶师傅忙连声感谢。
  三个人商量好明天一大早赶去江北的大埔镇。
  走出暖烘烘的酒店,一阵裹着寒意的秋风让人浑身冰凉。叶师傅坚持自己打车先走了。剩下苏雨和宋紫妍,在清冷的月光下缓步向步行街街头走去。
  宋紫妍的新车停在那儿。
  “什么时候买的车,我怎么不知道?”苏雨感到宋紫妍白皙的小手不时碰触到自己的手臂,悄悄等待着握住它的最佳时机。
  “不是我买的,其实是今天别人刚送的。”
  “谁?出手这么阔?”苏雨有些气恼的口气让宋紫妍暗暗抿嘴一笑。这是女孩子的小小伎俩。
  “你猜是谁?”宋紫妍停下脚步静静望着苏雨,月色中,她的瞳孔散发着一抹幽幽的光。
  苏雨想了一下:“你姐夫,秦浩天。是吧?”
  宋紫妍不由得微微咬了咬嘴唇:“怎么什么都能让你猜中啊?你就不能装个糊涂吗?让我觉得自己智商好低啊。”
  苏雨轻轻笑了,他俊朗的脸庞一笑起来就像个孩子:“听说人谈起恋爱来智商就几乎等于零,只要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自然会变笨的。”
  宋紫妍窘住了,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苏雨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肩,两个人继续缓步向前走。
  “你怎么知道是我姐夫送的?”
  “这很简单。其一,这两天我们一直见面,也没听说你去哪个汽车卖场看了汽车,所以这辆车一定是某个人自行买下送给你的。在江城,能随便出手送别人汽车的人并不是太多。这样范围就很小了。其二,送车人一定是你的关系人,而你刚从英国回到江城不久,认识的人很有限。这样锁定是谁也就很简单了。其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你那天在别墅放弃了对你姐姐财产的继承权。秦浩天当时很激动,他心里一定为此很感激你,因为你放弃‘都宝’股份没有影响他在‘都宝’的控制权。所以,你明天就要去都宝集团正式上班了,他作为你的姐夫,作为‘都宝’的董事长,在公在私,都应该有所表示,而送辆车给你似乎是最为合适的。”
  “这么说起来,还真的是很简单。今天下午,陈雪把汽车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却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以前,姐姐提出帮我买车,我都没同意。我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再依赖姐姐了。可是现在却接受姐夫的馈赠,好像不大好。但是我也不好拒绝姐夫的好意,所以只好收下了。”
  苏雨停下来很专注地望着宋紫妍:“紫妍,你真是很特别的女孩,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
  “什么样的?很傻是吗?”
  苏雨摇摇头,柔声说:“完美,很完美。”
  宋紫妍猛然觉得眼眶有点涩涩的,有点晶亮的东西就要涌出来。她轻轻靠在苏雨胸前,说:“其实我不愿意完美,完美的东西总是易碎的。”
  苏雨只觉得脑子发蒙,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缓缓垂下头去。
  月亮此时被淡淡的乌云遮住了一半,树影花影朦朦胧胧,街边虽有三两个叫卖的小贩,但无人注意这一对年轻人。苏雨终于捕捉到那片温润的嘴唇,这是一个悠长甜蜜的吻。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两人的身子都微微颤抖着。
  “滴——”一声尖锐的响声,停在不远处的汽车不知为什么解了锁。
  两人很不情愿地分开了,宋紫妍从口袋里掏出了汽车钥匙,扑哧笑了。
  “谁让你抱得那么紧,碰到车钥匙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不行,是我送你回家,我要送你到九里香溪别墅门口,看着你进去。”苏雨有些霸道地说。
  宋紫妍无奈地横了他一眼,走过去打开了那辆蓝色马自达的车门。苏雨敏捷地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稳稳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宋紫妍摇摇头,微笑着发动了汽车。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如同苏雨的心情般灿烂。车子缓缓地驶进了九里香溪别墅区,只要再拐一个岔道就是秦家的九号别墅了。
  宋紫妍把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一棵树干异常粗大的香樟树下,茂盛庞大的树枝几乎要垂到车顶上,恰好把车子整个罩在巨大的阴影下。
  苏雨还有些恋恋不舍:“紫妍,你住在这儿凡事小心,在你姐姐的事情没查清之前,对你姐夫、对陈雪都要多加小心。”
  “放心,我会的,你查案子时也要一切小心,明天早上见。”宋紫妍的眸子里深情款款。
  苏雨刚想再做些亲密的动作,突然一辆香槟色别克车刷地一下从旁边疾驰而过。宋紫妍和苏雨都吓了一跳,好一个鲁莽的驾车人,莫非是个新手?等他们定睛仔细望去,车子已经嘎的一声停在了九号别墅的大门口。
  两个人很亲密地走下车来。
  “啊,是陈雪,还有姐夫!”宋紫妍有些吃惊地说。
  借着稍显昏暗的廊灯,苏雨看得出陈雪的打扮明显与上次葬礼时不同。用男人的眼光来看,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一头秀发高高盘起,斜戴着镶满水钻的皇冠式发饰。粉蓝色的晚礼服衬得肤色恰到好处地柔和,袒露着的胸口和手臂在灯光下看起来非常醒目。虽说秋夜的寒意已经足够让人缩手缩脚,但她此刻显然兴致正高,正微仰着头和身材高大的秦浩天说着什么,秦浩天很爱怜地拍拍她的脸颊。两人说笑着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紫妍,看来他们是去参加了什么派对。”
  “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有个全市企业界的慈善舞会。看来陈雪一定是和姐夫一起参加这个舞会去了。想不到姐姐才去世没多久,姐夫已经另觅新欢了。苏雨,是不是你们男人都这么善变?”宋紫妍说着,扭头一看,不由绷紧了小脸。苏雨正盯着陈雪的背影若有所思。
  “哼,男人都一样,看见美女就走不动了。”
  苏雨回过神来,微笑着说:“现在,我的眼睛里除了你就没有别的美女了。我是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件有关陈雪的事情。”
  “什么事?”
  “上次你不是给我发了张陈雪的照片吗?我发了邮件给我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一位学长,让他帮着查查陈雪的背景。可是他昨天回了封邮件,拿着照片说问了不少人,都说没见过这样一个中国女留学生。我刚才看见陈雪,似乎突然间明白了是什么缘故。今晚回去我要再给那位学长发一封电邮,相信这一次应该会有所收获。”
  宋紫妍忽闪了一下大眼睛:“你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我不信,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很晚了,紫妍,婷婷说不定还在家里等着你这个小姨呢。乖乖回去早点睡。明天,明天我们去大埔镇时我再告诉你。好不好?”苏雨像哄个孩子似的哄着宋紫妍。只要他愿意,是很能讨女孩欢心的。
  宋紫妍撅起的小嘴又弯成了个好看的弧度。
  ※※※
  夜风渐紧,月亮被吹得似薄纸片一般在云彩里晃来晃去。
  青山街寓所里。汩汩的热水缓缓地漫过苏雨的身体,他微闭双眼,任自己漂浮在水中。这是他很喜欢的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这一刻,他不再是苏雨,他正在试图进入另一个角色。
  ※※※
  黑暗的楼道里,魏鹏飞在拼尽全力地奔跑,他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粗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就像一声声闷雷,几乎要把他炸碎。终于,他看到了亮光,那是楼道出口,快,快点!再快点!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在他的脸上,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面朝下趴在草地上的人。啪嚓——雷声滚过,天空闪过一道亮光。
  他看清了,一股股殷红的血在草地上渐渐弥漫着。
  “叶子,叶子,你不要死!”扑倒在地的魏鹏飞徒劳地呼喊着,颤抖的手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啪嚓——又一道闪电。
  不远处的草地上,一辆红色自行车侧翻在地,裹满了泥巴。
  那是一辆26寸女式金狮自行车!
  ※※※
  哗啦一声,苏雨从浴缸中挺直了身体,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
  “还有一个人,现场还有另一个人。”他自言自语着。
  丁零零——客厅的电话响了,苏雨忙起身跨出浴缸,套上浴袍,推门而出。
  “我是苏雨,请问是哪位?”
  “我,王刚,你的手机怎么关了?”
  “哦,没电了吧,我正在泡澡呢。什么事?”
  “魏鹏飞在医务室里吞刀片自杀。幸好看管的民警发现及时,立刻送到第一人民医院,现在已经救过来了。不过,他现在情绪很抵触,什么也不肯说。我让两个人在那儿盯着呢。你看怎么办?”
  苏雨长舒了口气:“我看暂时什么都不要问了,安抚他的情绪,让他家里人来看看他。等明天我见过叶璇的父亲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医院见他。王刚,请你帮我找一下当年调查叶璇案的那位老民警,我明天到了想问他几个问题。”
  王刚在电话那头马上来了精神:“是不是已经有了关于凶手的想法了?是不是想问那辆自行车的事?其实我也有很多推论,真想像以前一样,咱俩彻夜研究案子,互相看谁能驳倒谁。”
  话筒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杂音。
  王刚的声音又蔫了:“算了,还是明天见面再详细说吧。我在刑警队等你。我和秦队都很想听你说说关于自行车的推论。你可给我们大家都留了个哑谜。”
  电话挂断,苏雨不由微微一笑。王刚这匹没笼头的马总算套上缰绳了。一双脚配一双鞋,无论多自由随性的男人总能遇上那个把他攥在手心的女人。
  苏雨向后仰靠在宽大的沙发上,头顶上的吊灯散发的柔和光线令他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脑子里像有一枚落进水中的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在闪现。
  钟楼顶上不断被吹起的黑色长发,魏鹏飞绝望痛苦的脸庞,陈雪袒露着的白色肌肤。渐渐地,渐渐地,他的眼皮一点点合上了,发出了一阵阵惬意的鼾声。窗外,一片厚重的云层悄悄蔓延开来,清冷的月光若隐若现。
  第二天清晨,红日刚刚从城市的东方喷薄而出,雄伟的长江大桥沐浴在点点的金光中。一辆蓝色的马自达正疾驰在宽阔的桥面上,晨曦中的江景如一幅渐渐展开的画卷不断快速掠过车窗。车里的三个人似乎都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他们正急着赶往位于长江对岸的大埔疗养院。
  “苏雨,你昨晚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宋紫妍一边紧握方向盘一边问。
  “哪句话?”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苏雨正啃着一份肯德基汉堡。
  “就是那句,你说看到陈雪就明白了为什么查不到她的背景资料,你还说会再发一封电邮给你的那位学长。到底你明白了什么?”
  “哦,那个啊。”苏雨暗自一笑,女人真是奇怪,紫妍可能一直为昨晚自己盯着陈雪看而耿耿于怀吧?
  “你快说啊,我就知道你是糊弄我的,哼,看几眼能看出什么?”宋紫妍有些气恼地说。
  苏雨吞下了最后一口汉堡,抽出几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他瞅了一眼后座上坐着的叶师傅,笑着说:“小姐,你专心点开车吧,我先告诉你我昨晚发给学长的电邮写了什么。首先我让学长帮我查一下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里的体育社团。你知道美国的大学里各种社团是非常多的,我怀疑陈雪就是其中一个体育社团中的骨干分子。等等,你先别惊讶,我等会儿再告诉你我是如何分析出这一点的。其次,我用电脑软件帮陈雪绘制了一张当年上学时的肖像图,让学长根据这张图片再去访问一下资深的教授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印象。最后一点,就是我的一个大胆的猜测了。我告诉学长,陈雪很可能是一个在当地长大的华侨,或者是一个有华裔血统的纯正美国人,而并不是一个从大陆去的留学生,所以请他去学校里的勤工俭学机构里查问一下有没有相关的信息。”
  宋紫妍一边熟练地避让迎面而来的大货车,一边向苏雨投去质疑的目光:“这些都是昨晚看了陈雪几眼后分析出来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会看相。就算会看相,你也不过才见过陈雪两面而已,就能看出这么多情况?”
  苏雨故意耸耸肩:“我当然不会看相,如果我说出分析的过程,你准会说太简单了。还是不说,保持你对我的一份崇拜好了。”
  “别啰唆了,快点说。”宋紫妍柳眉一挑。
  “是这样,我昨晚见到穿着晚礼服的陈雪,她和上次我见到时完全变了样,几乎像另一个人。所以我突然想到,一个女人,她的服装、发型如果改变了,她的样子也就会和原来看起来大不相同。美国大学里的女生一般穿T恤衫、牛仔裤这样随意的服装比较多,所以她不会像现在一样穿这些职业套装,况且那时她年纪不过20出头,头发应该也是比较简单的发式。于是我就帮她绘制了一张学生时代的肖像图。”
  “这也算推理?简直就是常识。那你怎么知道她是户外运动社团的骨干呢?”
  苏雨无奈地笑笑,继续说:“你没注意到陈雪脸上和身上的肤色有比较大的差别吗?上次在别墅见到她我觉得她是我们中国人里比较少见的深色皮肤。也算不上黑,但是偏褐色。可是昨天晚上见到她,却猛然发现原来她胸口、手臂上部的肤色都很白皙。这点再联系到她在美国上的大学,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她是个经常参加户外运动的人,甚至是某个户外运动社团的积极分子。要知道,美国大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参加一个或几个学校的社团活动的。”
  “就这么简单啊,我想起来了,上次都宝集团举行过一次慈善长跑活动,陈雪还得了女子冠军,我当时在场,她就说过在美国常参加体育活动。我怎么给忘了?”
  后座上的叶师傅这时也很有兴趣地加入他们的谈话:“苏侦探可真厉害,看别人几眼就知道这么多事。有点福尔摩斯的意思啊!你来查我们小璇的案子,我们家里人可有盼头了。”
  苏雨忙摆手说过誉了。
  宋紫妍也笑着说:“叶师傅,你别夸他了。他这些推论还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事实呢。”
  这时,车子开到了一个岔路口。宋紫妍放慢了车速,叶师傅忙说:“宋老师,往左边拐,再开几分钟就到大埔疗养院了。”
  车子轻快地拐入了左边的乡村公路上。
  宋紫妍一边开车一边还追问道:“苏雨,你还没说完,到底你是凭什么说陈雪是在美国生活的华侨呢?我从没听说她在美国长大呀。她自己倒是曾经说过她是上海人。”
  “这个嘛,我想我还是暂时留些悬念吧,等学长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苏雨似乎胸有成竹,摇下车窗,望了望路边,麦浪滚滚的田野上尽是农夫忙碌的身影。“这里的景色不错啊,乡村的空气又很好,很适合老人家养老。”苏雨衷心地感叹着。
  叶师傅点着头说:“是啊,是啊,我们家里人就是想让叔叔住在这里,远远离开师大,见不到熟人,也就不会再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了。自从小璇死后,叔叔经常被别人背后说逼死了女儿,精神压力非常大,医生说他的病就是与长期抑郁有关系。”
  “吱——”一阵尖锐的刹车声。马自达猛然停住了。
  两个孩子嬉笑着横穿过公路。
  宋紫妍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胸脯微微起伏。
  “你没事吧?”苏雨和叶师傅都异口同声地问。
  “没什么,小孩子突然冲出来,我被吓坏了。不过幸亏及时刹住了。”宋紫妍平静了一会儿,微笑着说。
  “这里是乡下,小孩都野得很,也不看车,到处乱窜。”叶师傅说着伸出头去呵斥那两个孩子。
  “算了,算了,叶师傅,其实也不怪他们,要怪就怪苏雨。”宋紫妍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笑着说。
  “为什么?我怎么了?”苏雨有点莫名其妙。
  “就是你那个悬念啊,我刚才一直在想你是怎么推论出陈雪是在美国长大的,有点走神,才没注意路边玩耍的这两个孩子。”
  苏雨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宋紫妍不由扑哧一笑。
  “到了,到了,这就是大埔疗养院。”叶师傅指着路边树丛中一所典雅的三层灰色楼房叫着。
  车子刚开进疗养院的大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就迎了出来。她是疗养院的谢院长。苏雨他们一下车,叶师傅就帮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谢院长一听说他们是来探望叶教授的,就连连叹气:“唉,作孽呀,昨天摔了以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本来就行动不大方便,现在就更动不了了。”苏雨他们听了都觉得心里一紧。
  在谢院长的带领下,三个人穿过宽敞整洁的前院,径直走进了略显狭小的后院。廊檐下几个老人正围坐着闲谈,看见谢院长都纷纷打招呼。看得出来,这家老人院虽然规模不大,但管理得还是井井有条的。
  “叶教授,今天好点了吗?你家里人来看你了。”谢院长一推开房门,就笑盈盈地对坐在床上的老人说。三个人跟着进了屋,谢院长就轻轻退了出去。
  正在低头看着什么的老人缓缓抬起头来,老花镜后一双布满哀伤的眼睛来回扫视着进来的三个人。
  “叔叔,您怎么样?还好吧?我们今天就是来接您去医院的。”叶师傅忙上前帮老人掖好被角。
  老人摇了摇头:“唉——有什么好不好的,早一天入土早一天心安。这两位是——”
  “哦,叔叔,这位是我们系的宋老师,她今天特地开了车来送您去医院。这位是个侦探,他要找您了解情况。”
  “是什么?侦探?”老人狐疑地望望苏雨。
  苏雨忙自我介绍:“叶教授,我姓苏,是百帮事务调查所的调查员。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您女儿叶璇生前的一些情况。因为警方最近发现了叶璇自杀案的一些新线索。叶璇很可能不是自杀。”
  “什么?你说什么?”老人脸色骤变,手一松,一本黑色的皮质笔记本滑落在地上。
  苏雨忙躬身捡起了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
  老人颤抖着手伸向苏雨:“你说什么?小璇……小璇她不是自杀?”
  苏雨发现那是一种无法自制的颤抖,帕金森症的典型症状!在这样一位老人面前重提往事,他心里很不忍,但却又必须开口:“叶教授,您别激动,我来告诉您详细的情形。”
  叶师傅和宋紫妍忙帮老人背后垫上一个大靠枕,又倒了满满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魏鹏飞,竟然是他,没想到竟然是他!”老人听完苏雨的叙述,颓然地悲叹着。
  “叶教授,您很熟悉这个魏鹏飞吗?”苏雨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随手打开了微型录音机。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他是师大的学生会干事,经常会跟我们老师打交道。我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药学系的高才生,私人的交往并没有什么。但是小璇出事前不久,有一天傍晚,我却在学校的文艺长廊看见他和小璇在一起……在一起——”老人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
  “是不是他们在一起神态很亲密,很像热恋中的情侣?”
  老人默然点了点头。
  苏雨继续问:“教授,您看到叶璇和魏鹏飞时他们俩是什么表情?很镇定还是很惊慌?”
  老人想了想说:“我当时很惊讶,高声喊了小璇的名字,他们俩才分开。小璇倒是很坦然,只是不说话。倒是那个魏鹏飞,满脸的惊慌,低着头都不看我,后来竟然扭头就走。小璇还跟着他后面追着喊。那天晚上回家后,我越想越生气,本来女儿大了谈恋爱也很正常,但是,她谁也不选,偏偏选了这么个男人。我想无论如何得把她送走,送得远远的,不能眼看着她被人玩弄,落个被抛弃的悲惨下场啊!”
  “教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不是您又发现了魏鹏飞有别的女朋友?”
  “不是我的发现,而是我们整个中文系的师生都知道这一点。就在那件事的前几天,这个魏鹏飞还陪着我们系的一个女学生宋紫欣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我还记得不少学生都跑去看那个访问,我走过时也看了几眼,还听到宋紫欣说她和魏鹏飞是以诗结缘,是永远的爱人,还说一毕业他们就会结婚。小璇真是太傻了,魏鹏飞分明是玩弄她的感情。论容貌,论才华,无论比什么,她拿什么跟人家宋紫欣比?可是这个傻孩子啊,无论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听我的,一心想着那个魏鹏飞。到底把自己给害了。”
  说着,叶教授悲伤得不能自已,禁不住泪光闪闪。
  宋紫妍忙拿出纸巾递给教授。
  苏雨等老人情绪平静后接着说:“教授,我来说说叶璇出事那天晚上的情形吧,不对的您再补充。”
  教授边擦泪边点了点头。
  “那天,叶璇从学校回家后,您又一次试图劝叶璇放弃对魏鹏飞的感情,离开江城去考上海的研究生。可是却遭到她的断然拒绝。您当时一定非常生气,于是就说了一些很决绝的话。例如她根本没有写诗的天分,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根本没法和宋紫欣相比,等等。您的本意是迫使她打消留在江城的念头,没想到却激起了她更激烈的对抗情绪。叶璇大哭了一场之后,就拿起了一个双肩背包出了门。那个包里放着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本书。那也是您最后一次看到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让你知道你今天说的话错了。是吗?”
  “你说得很对,就像你在旁边亲眼看到一样。我这后半生都在为那天对小璇说的话后悔,有些伤害是无法再弥补了。我现在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的真相是什么。魏鹏飞为什么要害死小璇?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苏雨望着叶教授悲愤的脸,心情无比沉重。他轻轻说:“教授,我答应您,一定帮您查出全部真相,不让叶璇枉死。为了查明真相,我需要两样东西。”
  “什么?你想要什么?”
  苏雨抬手指指床头柜上刚才捡起的那个笔记本和另一本蓝色封面的书,说:“就是它们。”
  叶教授伸出手去久久抚摸,神情凄然,默然良久。
  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大厅里,苏雨和宋紫妍并排坐在长椅上等待,叶师傅正在各个缴费窗口间跑来跑去地忙着办住院手续。
  “幸好叶教授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了只要做个简单的手术就可以回去休养了。”
  “是啊,叶教授太可怜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是叶璇还在,他肯定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了。苏雨,你说到底为什么鹏飞哥要杀害叶璇呢?会不会是因为害怕我姐姐发现他和叶璇之间的事情呢?”
  苏雨抬眼望了望宋紫妍,迟疑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只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苏雨,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叶璇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呢?”宋紫妍拿过苏雨手上的黑色笔记本,迷惑地问。
  “这个啊,其实很简单,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叶教授脸上的表情你还记得吧?”
  宋紫妍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教授那时候眼里有泪花,似乎是刚刚哭过的。那么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看着叶璇留下的笔记本睹物思人。那个笔记本后来掉在地上被你捡了起来。原来这就是推理啊,也并不神秘嘛,看来我要细心点也可以当侦探了。”
  苏雨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了,故意说:“不错不错,进步很大,看来你很快可以顶替小薇的位子,让她安心地去嫁人了。不过,判断的根据还不够全面。我捡起笔记本时摸到了本子的表面,非常光滑,看来被拿在手里抚摸的次数很多。再看一看表皮的颜色,明显失去了皮质的光泽,可见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这么综合来看,被叶教授含着泪翻看的旧笔记本,不是叶璇的本子还会是什么呢?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一眼看上去就和笔记本是同一年代的产物。而且,”说着,苏雨拿起书指着封面下方继续说,“封面上还有一行字,茉莉宝贝倾情推荐——最唯美新锐女诗人合集,我要是没记错,这个茉莉宝贝是十几年前红极一时的女作家,特别受大学生的追捧,而近几年已经鲜有耳闻了。仅从这一点,就足以判断这是叶璇的遗物,而不是叶教授随便拿来阅读的。”
  宋紫妍拿过书细细看看,笑着说:“真精彩,苏雨,你的观察和分析能力真是太强了。我都要崇拜你了。不过——”突然,宋紫妍的脸色变了,似乎非常惊诧。
  “怎么了,紫妍?”
  “苏雨,这本书,我见过这本书。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这次轮到苏雨惊讶了,他急忙拿过书,迅速地翻了翻目录。
  “想起来了,我姐姐是这本诗集入选的新锐女诗人之一。样书出来后姐姐曾经拿给我看过的。可是后来姐姐把这本诗集和其他的一些稿子都烧掉了。过了这么多年,这本书在书店里都买不到了。没想到叶璇的遗物里还保留了一本。”
  苏雨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页上,轻轻读着:“校园诗人、清纯乖乖女,宋紫欣,代表作《徽州情思》。”他又翻到书的扉页上仔细看了看,说,“这个印章虽然有点模糊了,但是大致还能看出和流云社的徽章图案是一样的。看来这本是流云社里的藏书。叶璇是诗社里的骨干,她保存你姐姐的诗集也说得过去。不过,她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带上这本诗集出去呢?难道——”
  宋紫妍咬了咬嘴唇,问:“苏雨,你不会是怀疑叶璇死的那天晚上我姐姐也去了钟楼吧?”
  苏雨深深望了她一眼,斟酌着说:“紫妍,任何推测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建立的。这是一个完整的连环,我不会凭一本书就匆忙地下结论。不过,目前的确有两条线索指向你姐姐。第一,当时魏鹏飞是你姐姐的热恋男友,叶璇也深深迷恋着他。第二,这本书是叶璇坠楼当天的遗物,而且明显可以看出不少书页上都有水渍的印迹。这本书在出事后就一直保存在警局,后来又还给叶教授,可以设想,叶教授一定会很精心地保存它。那么这水渍从何而来?最可能的就是在出事当天被人从包里拿出来而淋上的雨水。为什么书会被拿出来呢?是不是叶璇本人拿的呢?这点很值得研究。”
  这时,宋紫妍脸庞微微涨红,说:“你就是怀疑我姐姐,这些也算不上什么证据。我姐姐和魏鹏飞后来分手了,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叶璇。至于水渍,也可能是叶璇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看书的时候碰倒了茶杯也是常有的事。”说着,就赌气背过身去,不理苏雨。
  苏雨见她这样,只好无奈地笑笑,也不和她争辩,只低着头再细细翻看那本诗集。苏雨不断地翻阅着诗集和笔记本,眉峰不时地蹙起。突然间,他像是有所发现,把诗集和笔记本都摊开在膝盖上,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突突地跳动起来。苏雨拿出来扫了一遍,是王刚的短信。他的神色顿时变得严峻,沉声说:“紫妍,魏鹏飞现在已经回到刑警队。他要见我,看来他准备开口了。”
  宋紫妍转过身来,想了想很坚决地说:“苏雨,我要和你一起去,听听他说什么。”
  苏雨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总是要来临的,就像白昼的后面总是无尽的长夜。
  ※※※
  去往市刑警队的路上,两个人异常沉默,宋紫妍一边开车一边偷眼看看苏雨。他好像深深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双眼始终望着车窗外,不发一言。
  宋紫妍心里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天好像变了,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暴雨,这鬼天气!”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远远的天际,大朵大朵的乌云已经爬上了城市上空,空气里开始飘荡起压抑闷热的气息。市刑警队里,魏鹏飞被安置在一间宽敞舒适的会议室里。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凝望着那扇半开着的大玻璃窗。虽然胃里的伤口还在不停折磨着他,但远远比不上他心里的痛苦。那是种让人窒息的痛苦,无法逃避又无法面对,如影相随。只有在海洛因燃烧后飘起的袅袅轻烟里,他才能暂时忘记这一切。
  会议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人轻轻走到魏鹏飞背后。
  “你知道有的事是逃避不了的。你欠叶璇的已经无法弥补,但是至少可以让她的老父亲不再生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魏鹏飞缓缓转过身,正迎上苏雨清澈的目光。那是一道能洞穿人心灵的目光,一刹那,魏鹏飞觉得自己心里最黑暗的部分已经无法遁形。
  他哆嗦着嘴唇说:“警官,我是个有罪的人,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应该让我以死赎罪。”
  苏雨摇摇头:“死亡并不能抹去一切,其实十年前那一天的主要事实我已经都清楚了,不过细节方面还需要你再补充。如果你觉得无法启齿,那我来说说吧。”
  魏鹏飞缓缓地合上了双眼,默然点了点头。
  苏雨找了把椅子和魏鹏飞面对面坐下,伴着哗哗的雨声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天,你本来是约了叶璇去学校的钟楼谈分手的事。你为什么会约她去那么僻静的地方呢?我想应该是害怕被学校里的熟人看见,害怕闲言碎语会传到你的女友宋紫欣耳朵里。就在前几天,你们俩刚一起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刚甜蜜地对外宣布一毕业就会结婚。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和叶璇的关系被发现,你所谓的才子佳人式的美满爱情肯定就无法保全了。还是接着说那天的情形吧。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你正要出门的时候,一个料想不到的人来了,宋紫欣突然来到了你家,她不知从什么渠道已经知道了你和叶璇的事。你们发生了争执,又或者是她说服了你,终于决定还是由她去钟楼见叶璇谈分手。”
  魏鹏飞突然轻轻说:“我求她,我苦苦地求她不要去见叶璇,可是没有用。我从她眼神里看出了刻骨的恨意。她那个人是从来不会甘心失败的。她对我说,如果我放弃她,和叶璇在一起,她会让我后悔一辈子。”
  “于是你最终决定选择宋紫欣。”
  “是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她。她那么美丽、有才华,是学校里每个男生的梦中情人。我得到了她,得到这样的女人,我还怎么能放弃掉呢?可是,有谁知道,她究竟带给了我什么呢?她毁了我一辈子,她真的做到了。”
  魏鹏飞说着,竟然一时哽咽难言,双手捂住脸默默流泪。
  苏雨轻叹了口气,沉声说:“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你太低估女人对感情的执著了。宋紫欣不放弃你,叶璇就会愿意离开你吗?虽然对你来说,可能她不过是你换换口味、填补寂寞时的一个替代品,可是她却甘心为了你舍弃一切:深造的机会、父亲的爱,甚至梦想。”
  魏鹏飞猛地抬起头:“不,我没有把她当做替代品,我是爱她的,但是那种感情,更近似于一个兄长对妹妹的感情。我愿意照顾她,关心她,看着她开心快乐,但并不需要占有她。本来一切都很好,我有成功的学业,有关于诗歌的梦想,有心爱的女友,还有乖巧的如妹妹一样的叶璇。似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向我招手,可惜,一次偶然的醉酒却把一切都改变了。”
  苏雨静静地听着,并不插嘴,他知道魏鹏飞心里积郁了太多苦涩的往事。他需要一个宣泄的机会。
  “紫欣的诗入选了新锐诗人合集,她被很多报刊做了专访,甚至连成大文学院都给她发来了邀请,她很有可能被破格录取为成大中文系研究生。总之,命运之神特别眷顾了她。不止她,我们整个流云社都为此欢欣鼓舞。我们在学校宿舍里喝酒、唱歌、笑啊闹啊,一直折腾了半夜。大家都说不醉不归,还拼命灌我和紫欣的酒。紫欣喝醉了,就留在了学校的女生宿舍里。我本来也可以留在男生宿舍里,可是,第二天要做一个实验,我必须回家拿数据资料给我的教授。所以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谁知绊倒了石头,摔了一跤,突然有一双手把我扶了起来。”
  “是叶璇。”
  魏鹏飞抹了一把眼泪:“是她,她悄悄跟着我,想要照顾我。她把我扶到了家。那天我爸爸正好回了老家,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晚月亮又圆又大,我还记得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她的脸庞上,她痴痴地注视着我,眼中竟然闪着点点泪花。我当时脑子很混乱,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就伸出手去帮她擦眼泪。她突然扑在我胸口,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她一直暗暗爱着我。我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一个女孩,一个那么沉默乖巧的女孩居然能这样对我表白,我想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对这样一个女孩无动于衷。我吻了她,我们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一切。她把她珍贵的第一次给了我,那一夜是美好的,难忘的。我们怀着真挚的感情拥有了彼此,虽然我们俩都明知可能没有未来。”
  苏雨听着,骤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闷,他起身走到窗前。几丝清凉的雨飘在他的唇边,淡淡的咸,很像爱情的感觉。叶璇的爱情从皎洁的月光开始,结局却是在无尽的黑夜。这究竟是爱情本身错了还是迷失在爱情里的人错了?
  身后的魏鹏飞停了停,继续说:“后来,我们一直偷偷地见面,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这种关系维持了三个月,我没想过以后该怎么办,我总觉得就顺其自然吧。我知道叶璇的爸爸总想让她考上海的研究生,以后就留在那里工作。我想,等毕业了,叶璇走了,她会进入更广阔的天地,她……她会渐渐忘了我。谁知,那天在学校的艺术长廊里,叶璇非要我吻她,却被叶教授撞见了。我想我是到了该作抉择的时候了,从我的内心来说,我实在无法割舍紫欣,所以只有放弃叶璇,谁知我刚跟叶璇一提,她就坚决不肯,情绪还很激动。我没办法,于是就约了她那天晚上去钟楼详谈。那儿也是我们俩经常见面的地方。”
  “你太自私了,你的一念之差毁了两个女人、两个家庭,还毁了你自己!”苏雨几乎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怒声说。
  魏鹏飞的脸色立时死灰一片,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苏雨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叶璇那天在家里和她父亲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她父亲一气之下说了一些伤害她的话。所以那天她是带着受伤破碎的心离开家的。她急于见到你,急于寻求你的安慰,最重要的,她准备豁出一切,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她隐瞒得很辛苦的秘密。”
  “什么?一个秘密?我……我不知道什么秘密啊。我赶到时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就摔下楼去了。”魏鹏飞茫然地望着苏雨。
  “这个问题我等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说说那天你赶到钟楼都看到了什么。”
  “我……我……”
  魏鹏飞似乎一下子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他解开领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吹进来的冷冽而清新的空气。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那天我真不该喝紫欣端来的咖啡,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在咖啡里下安眠药。当时她很生气,我还答应她一起去和叶璇当面说清楚,我以为一切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可是,当我的头开始隐隐地疼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对了,紫欣,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古怪,就那么冷冷地望着我,无论我怎么求她倒杯水给我喝,她动也不动。直到我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了,一点点合上,好像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等我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在黑暗里摸到闹钟,打开灯来一看,已经是九点十分了,距我和叶璇约好的九点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我很害怕,我不知道紫欣想干什么,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眼神。我急忙冲出门,因为头昏昏沉沉的,我走得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拼着命跑到学校的小山坡时,我一眼就看到了紫欣的那辆红色自行车。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向钟楼上跑去,那漆黑的楼道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喘气声。当我跑到最后一层楼,只差十几个台阶就要跑到楼顶的时候,突然,我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哀叫,是那种很绝望、很悲怆的叫声。我的脑子一下子凝固了,不能思维了,腿一个劲儿地发软,瘫坐在地上。”说着,魏鹏飞的眼神开始变得惊恐,死死盯着窗口,他的思绪似乎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雨点再次回到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
  啪嚓!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钟楼窗户上镶嵌着的彩绘玻璃被震得微微颤动。魏鹏飞被雷声震醒了,他忽然间明白过来,跃身从地上爬起来,猛推开通往楼顶的那扇陈旧的木门。空荡荡的楼顶,一个女人呆呆地站在黑色的雨幕中。
  “紫欣,你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魏鹏飞嘶哑的呼喊声卷入铺天盖地的风雨声中,很快就被吞噬了。
  宋紫欣缓缓地转过身来,被淋得湿透的长发一缕缕地贴在脸庞两侧,使那张本来娇美无比的脸有如蛇妖般诡异。特别是她的眼睛,散发着逼人的光芒,那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她轻轻说:“是她逼我的,谁让她像个疯子似的扑上来的?我只是自卫,推开她而已。”
  魏鹏飞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瞬间崩塌了,他明白悲剧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了。魏鹏飞转过身发了疯似的往楼下跑去,楼道里很黑,他摔了几跤已经记不清了。终于,他冲出了楼梯口。
  这时,天空中又闪过一道强烈刺眼的电光,像是要把整个天幕撕开一样。
  啪嚓!
  ※※※
  苏雨打断魏鹏飞的叙述,接着说:“你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叶璇,她已经没救了。你当时就已经知道这一点,可是还是拨打了120。而宋紫欣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离开了钟楼,也许是因为慌张,也许是因为她害怕被熟人撞见,我想她是穿着雨衣沿着围墙边的小路步行离开的。而你为了帮她掩饰犯下的罪行,当警察问起草地上翻倒的自行车时,就马上编造了那套骑车经过钟楼偶然撞见叶璇坠楼的说辞。我想当时之所以警方会相信你的话,很大原因还是你的身份起了作用。一个人人羡慕的高才生,叶璇的朋友,怎么会编织谎言保护那个害死她的凶手呢?人们是有思维定势的,再加上你非常真实的悲痛之情,叶璇父亲情急之下的过激话语,还有那天的大雨也洗去了所有的痕迹。天时地利人和啊,这一切保证了宋紫欣这次并不完美的谋杀却足足被隐瞒了十年。”
  魏鹏飞像被烫了一下:“谋杀?不,警官,我刚才已经说了,那是一个错误,是一次失手。我想她们都很激动,或许是起了些争执,互相推搡时叶璇失足落下钟楼。宋紫欣是犯了无可原谅的错,可是我说出来又会怎么样呢?除了再多毁掉一个人以外,已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她们之间本没有纠葛,只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的结局。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说有罪,我比宋紫欣的罪还要大,还要深重。”
  “就是为了自我惩罚,你才选择了自我堕落,用毒品麻醉自己。你真的解脱了吗?没有,只是让你可怜的老父亲连气带病,于去年去世了。”苏雨的话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直刺魏鹏飞心底,他双手抱头哀哀痛哭起来,那哭声因为被压抑着,听起来就更令人揪心。
  苏雨拧着眉注视了他片刻,推门走出了会议室,吩咐站在门外的一个小警察:“小李,去请秦队他们过来吧,带上从叶璇父亲那里取来的笔记本和书。”小李答应着,向苏雨竖起大拇指:“雨哥,厉害啊,我们刚才都听见了,你怎么知道魏鹏飞没骑自行车去钟楼啊?又怎么知道那自行车是宋紫欣的?你都没看见过那辆自行车呢。”
  苏雨笑笑:“不用看,当年的调查警员都写得很清楚了,那是一辆红色的女式金狮自行车。”
  “可是,男人也可以骑女式车啊,我以前就骑过我妈的车。”小李困惑地问。
  “是可以,不过,你想想,魏鹏飞家只有他和他父亲两个人生活,两个男人怎么会买一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来骑呢?”
  “对啊,有道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魏鹏飞的母亲去世前是师大的老师,他们住的就是师大的一批旧宿舍,就在与师大一墙之隔的小区里。那里原来和师大校园区有一扇小门,教职工平时都是走那扇小门的,很近,根本不用骑车。通往图书馆的路是个小山坡,骑车远不如走路方便。况且那是个大雨之夜,自行车旁边却没有发现遮雨的雨衣。综合这些考虑,魏鹏飞无疑说了假话。他为什么帮骑车而来的人隐瞒呢?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女人,而且是和他很亲密的女人,又是和叶璇有着某种联系的女人。你想想,会是谁呢?”
  小李一拍脑袋:“宋紫欣,除了她还真找不出别人符合这些条件了。雨哥,我真服了你了,那么复杂的案情给你几句话就剖析清楚了。”
  “少给我戴高帽子了,快去请秦队来。”
  苏雨转身折回会议室,拿起几张面巾纸递给魏鹏飞。魏鹏飞接过来擦擦眼角,经过这场释放式的痛哭,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
  不一会儿,秦阳、王刚等一群人推门鱼贯而入。待大家坐定,苏雨朗声说:“现在,我们就来揭开这件十年旧案的全部真相吧。刚才大家在隔壁的闭路电视上也都听到了,案件的一个主要当事人魏鹏飞已经讲述了事情的过程。但是,这是全部真相吗?不,远远不是。”
  苏雨顿了顿,在场众人都互相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魏鹏飞似乎听愣了,呆呆地望着苏雨。
  “别卖关子了,苏雨,快公布谜底吧。”王刚兴致勃勃。
  苏雨缓缓说:“其实谜底很简单,那就是宋紫欣并不是失手推叶璇摔下钟楼的,不是误杀,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冷血谋杀。宋紫欣去钟楼见叶璇之前就已经下了杀人的决心。那是因为她有个非杀叶璇不可的理由。”
  “我知道,情敌之争嘛,女人的爱有时候真是很可怕的!”小李抢着说。
  “都是你们男人不好,我们女人才不可怕呢,是对感情认真!”何丽气哼哼地插嘴。
  秦阳拉下脸来说:“这是讨论案情呢,你们胡闹什么?要搞辩论回家辩去。”
  王刚思忖着说:“那个致命的理由就在叶璇留下的这个笔记本和这本书里。”说着,他把手里的书递给苏雨。人们的目光也都随之聚焦到苏雨的手上。
  苏雨点点头,扬起手里的笔记本:“让我先读一首叶璇笔记本上的诗给大家听吧。”
  他翻开本子的某一页,用舒缓的语调念道:“斑驳栏杆边默默无语的女子/撑着雨伞行走在山间的离人/渐行渐远/那个不舍的身影/消逝在祠堂庄严的牌匾下……我只读这么几句吧,这是叶璇自己写的一首诗,题目叫《宏村印象》,本子上记录的写作日期是那一年的五月,也就是她死前三个月。如果大家仔细翻翻这个本子就会明白,这是叶璇的一本写作笔记,里面全都是她自己写的诗。总计有六十多首,时间跨度大概包括了她整个的大学时代。”
  “写得真不错啊,这个叶璇还挺有才的。可惜她死得早,不然还真是个诗人的料。”几个刑警议论道。
  “雨哥,但是这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呢?”小李心急地追问。
  苏雨继续说:“我仔细读过这本写作笔记发现,在前面的四十多首诗下面都会有这样奇怪的记号,一颗心形的图案,上面用黑色记号笔画了一道斜线。有的诗下面有两个,有的诗下面有三个,数量不一。”说着,苏雨一转身,在墙上的磁性黑板上画下了这个图案。
  “我猜想,这应该是叶璇做的一个记录,记录什么呢?会不会是记录这首诗的投稿次数呢?这起初只是我一个大胆的设想,可是在看了后面二十多首诗下面的记录,我坚信我的猜想没错。王刚,请你读给大家听听。”
  王刚接过笔记本读道:“《读书人杂志》第三期,《校刊》第五期,《校园诗歌》纪念版,哈,看来这些全都发表了,这里记录的是发表的日期。”
  一直沉默的魏鹏飞这时突然插言:“不对,这记录不对。我记得叶璇只是我们流云社的总务干事,她是喜欢写一点,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没在任何报刊上发表过作品。至于那个图案,我倒是见过。有一次我们约会时,我看见她在一张纸上画这个图案,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心代表希望,斜线代表失望,希望和失望总是紧紧相连的。”
  苏雨直视着他,说:“叶璇说得多好,可惜你从来没有真正倾听过她心底的希望。诸位,这个女孩,叶璇,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诗人。但是她多次投稿都被退稿了,这从她本子上所做的记录可以看出,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希望和失望不断在她的内心交错着。但是从她死之前的一年开始,她的作品就陆续在多家杂志上发表了。可是用的却是另一个名字——宋紫欣。”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魏鹏飞更是如遭雷击。
  苏雨拿起摆在桌上的那本《新锐诗人诗集》,翻到其中一页递给王刚。王刚拿眼一扫,又翻了几页,不由惊诧地说:“果然一模一样,这首《徽韵情思》和刚才你读的《宏村印象》就是同一首诗,不过换了个名字。这里宋紫欣入选的五首诗里看来有四首都是抄袭叶璇的。秦队,你看。”
  秦阳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点点头,但随即又质疑道:“难道真有人仅仅为了几首诗就去杀人?”
  苏雨的语气变得异常沉重:“不错,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就是性格的悲剧。我想起初叶璇是愿意把自己写的诗拿去给宋紫欣发表的。因为她屡投不中,她性格中软弱的部分已经让她没有勇气再次尝试了。而当时宋紫欣已经是师大校刊的编辑,在江城校园诗人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美女诗人。她的名字已经成为一种投稿的保证。可惜宋紫欣当时可能正处于一个创作的瓶颈期,无法写出什么精彩的诗来。也许是宋紫欣偶然看到了叶璇的诗,于是提出由自己投稿帮她发表,也许是叶璇自己提出把诗稿交给宋紫欣处置,不管怎样,她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写诗,一个发表,犹如在幕前幕后表演的双簧演员。但这个平衡从叶璇渐渐爱上魏鹏飞起开始被打破。叶璇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内心并不缺乏诗人澎湃的激情。对自己的初恋,她爱得狂热、忘我,特别是在那个晚上,宋紫欣凭借那几首诗出版诗集,在诗坛崭露头角。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眼看宋紫欣拥有了自己所向往的一切,叶璇的心灵不可能不受到强烈的震撼和打击。随后发生的那一切大家都已经听过魏鹏飞的讲述了。我只想说,那夜之后,叶璇其实已经下决心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了。事件的导火索在于那天叶璇父亲撞见了这偷偷来往的一对,他们已经避无可避,必须做个了断了。魏鹏飞约叶璇去钟楼见面,叶璇却写了个纸条通过某种方式传给了宋紫欣,约宋紫欣晚上也去钟楼,她打算的是三个人见面把一切说清楚。她想要回那份属于自己的荣誉和爱情。”
  小李大声插嘴道:“雨哥,你怎么知道叶璇那天传了个纸条给宋紫欣?”
  不等苏雨答话,王刚扭头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因为在叶璇的这个黑色笔记本里留下了那个便条的印记。苏雨和我刚才在办公室分析这个笔记本时,发现了这一点。她在本子的最后一页上写了便条,然后又撕了下来,因为她是在情绪比较激动的时候写的,笔尖很用力,大部分字迹都印在了后一页上。我已经让何丽做了拓印和电脑修复。何丽,给大家看看吧。”何丽忙起身走到会议桌前方,打开了投影仪,把一张薄薄的纸片放在展台之上。
  这是一张仅有二十几个字的便条:“今晚八点半到钟楼,我会说出一切,让鹏飞作决定吧。”
  脸色已异常苍白的魏鹏飞盯着屏幕上的字迹,手紧紧握住椅把,似乎坐都坐不住了。苏雨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做了手势示意一个刑警先把他带出去。
  他转过身,加快语速对众人说:“宋紫欣接到这个便条,立刻意识到如果叶璇说出真相,对她会是怎么样不堪忍受的境遇。抄袭对文人来说是最可耻的,她会在学校,甚至整个江城颜面尽失。还有一直崇拜她的妹妹、流云社的同学以后会怎么看待她?她无法想象这一切,再加上知道了男友的背叛,性格高傲偏执的她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杀死叶璇,埋葬这一切麻烦。她带着这个危险的想法迷晕了魏鹏飞之后独自骑车来到钟楼,见到了提早到来等候的叶璇。两个女孩见了面,开始并没发生很激烈的冲突,只是默默地一起登上了钟楼。她们站在钟楼最高层的楼梯间交谈着,宋紫欣也许会说叶璇没有证据证明她的抄袭行为,而叶璇则是拿出了《新锐诗人诗集》和黑色笔记本,翻到其中的那几页,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宋紫欣当然很恼火,她可能会说,魏鹏飞不会来了,他会选择自己而非叶璇。叶璇于是把书和笔记本都放回包里,准备离开去找魏鹏飞当面问个明白。这一切并非我的猜测,而是我从笔记本和诗集中研究出来的,用显微镜看,就能看出诗集和笔记本的这几页左侧边缘上都有隐约的斑点状水迹,虽然时间很长,水迹已经完全干了,但是纸张上被水浸湿过的部分是能看出与别的部分的区别的。这本诗集那时候是崭新的,笔记本也是被叶璇精心收藏的,唯一可能被同时沾上水迹的时间就是在那个雨夜。而钟楼是直到前年才被师大彻底翻修的,管理钟楼的老大爷说那之前钟楼上的窗户玻璃都是破损严重的,可以推测她们俩是站在楼梯间左侧的窗户边交谈的,雨点从玻璃的缝隙中溅进来溅在书页上。”
  小李等几个年轻刑警听了这番推论真是心服口服,连连竖大拇指。
  苏雨忙摆摆手,继续说:“应该说这件案子里最困惑我的就是宋紫欣如何能将叶璇推下钟楼。两个女孩虽然个子一高一矮,但是从当时的照片上来看,都是中等体型,力量上应该差距不大。即使发生厮打,宋紫欣想在一瞬间把叶璇推下楼也是几乎不可能的。而当时的验尸报告说明了叶璇全身没有任何外力的伤痕,也就是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纠缠。不过在我和当年调查叶璇案的老民警谈过后,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叶璇坠楼的草地上除了找到了她的黑色双肩包,还找到了一把蓝色长柄雨伞。这把伞经叶教授辨认是叶璇本人的。本来下雨天她带着把伞来到钟楼并不奇怪,但是她居然会带着伞跳下楼就太不寻常了。有谁自杀时还会抓着把伞?那么是不是凶手扔下去的呢?看来也不是,雨伞就落在离她手指不到一米的地方。再说,凶手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扔下伞呢?所以我就又仔细问了问那个老民警,他回忆出一个细节,当时黑色双肩包的包带是缠绕在伞把上的,他还费了一些时间才把它们分开。这时,我才豁然开朗,拼凑出了那晚钟楼上最骇人的一幕。”
  苏雨的话语深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屏息凝神静静听着。此时窗外急促的雨点就像某种画外音,平添了一层悲惨恐怖的气氛。
  “叶璇刚刚准备去找魏鹏飞,一转身之际,宋紫欣突然出其不意地抢走了她还没来得及背好的双肩包。叶璇当然是大惊失色,急于抢回双肩包。可是宋紫欣马上推开门,跑到了楼顶的宽阔平台上。大家应该知道,那个平台呈四方形,在钟楼的最顶端,下面就是那口百年大钟,周围都修着半人高的汉白玉栏杆。宋紫欣跑到平台栏杆边,把黑色双肩包猛地一用力甩到栏杆外面那窄窄的一块凸起处,那里是大钟的边框,雕刻着很精致的花纹。黑包落在那里一时掉不下去,但是在强劲的大风里也随时摇摇欲坠。请大家注意,宋紫欣是故意把包扔在那里的。她在中学时曾经是名标枪运动员,手腕的力度和准确性都相当好。叶璇赶过来时看见这种情况自然是又急又气。宋紫欣却在一边故意表现得很得意,目的是进一步刺激她。叶璇下定决心要拿回包里的书和诗集,就奋力把身子探出栏杆去够双肩包,可是由于她个子不高,手臂不长,可能始终就差一点点。于是她用手握着那把长柄雨伞的伞尖,用伞柄努力去够黑包,这时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身后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宋紫欣,这个她昔日的好朋友此时悄悄地靠近她,就像是小时候我们都玩过的吓唬人的游戏一样,宋紫欣只是用手轻轻一推叶璇的身体,她就毫无反抗地坠下楼去,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魏鹏飞听到的那声惨叫应该是叶璇在坠楼过程中发出来的。这就是这个案子最后的一个疑团,关于那把长柄雨伞,当时它已经缠绕上了那个黑色双肩包,并被摔下楼的叶璇紧紧抓着一起落在草地上。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没让宋紫欣带走包里的笔记本。也为我们留下了唯一的破案线索。”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大家才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心计真深啊!”何丽由衷地感叹道。
  小李一边往本子上记着一边兴奋地说:“雨哥,这个案子可以上警校的教材了。精彩!”
  秦阳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但他还是很慎重地说:“苏雨的分析很细致,但是证据的收集方面我们还要做到面面俱到。双肩包上是否找到了宋紫欣的指纹,笔记本上的诗是不是叶璇亲笔所写,这些都要验清楚,将来都要写进结案报告的。”
  王刚调皮地做了个敬礼的动作:“Yes Sir!您放心吧,这些工作我们都在同步进行,保证误不了您的结案报告。苏雨还建议请专家给魏鹏飞做一次测谎,这样案情就板上钉钉了。”
  秦阳起身把手一挥:“这主意不错,测谎的专家由王刚负责落实,尽快进行。小李和何丽跟进指纹和笔记鉴定。大家先散了吧,各忙各的去。苏雨、王刚留一下,我们再做个案情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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