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静夜思乡(1)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作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初秋,静谧的夜里。
淡月笼纱,软风细吹。幽蓝的夜空里,一条银河如仙女肩头那如云如雾的素纱披帛,渺渺然流淌于满天明明灭灭的星子之间。
如水月光下,怀家那远近闻名的后花园一片寂静。偶尔池中的几声蛙叫,草中的几声虫鸣,也只会让这秋夜里的幽静更加深遂几分。
乐以珍坐在莲池边上的一架秋千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圆圆满满的样子,让她心中又涌起了希望。
无论哪朝哪代,无论哪个时空,月亮亏缺盈满,星子熠熠闪烁,夜空总是相同的。也幸亏有了这相同的夜空,乐以珍才能够确定自己还在地球上,而没有被抛到一个什么不知名的外星球。因此而始终怀着希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回到她那不知在哪个时空里的家乡。
虽然在那个时空里,有她薄幸寡义抛妻弃女的父亲,有她伤心绝望自我了断的母亲;虽然在那个时空里,她的日子艰难辛酸,只能穿在夜市上买来的廉价仔裤,每天手里捏着母亲给的十块钱,在菜市场上与卖菜的阿姨斤斤计较着。
可是她还是想回去,因为那是一个她熟悉的世界。
那里有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有她依恋难舍的大学校园,有菜市场里那位每次都饶她一根葱或一个西红柿的好心大婶,还有楼上那位时不时地送来一条鱼或一块肉的蔡爷爷。
还有……还有那个一直默默关心着她,却始终顾虑着她的自尊心和警惕心,从未曾对她表白的男孩子。
她也是喜欢他的吧?从他那温柔关切的目光中,能找到她缺失的父爱,也能找到她少女萌动的春心所渴望的那种情爱。
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先入为主地存着戒备心,也因为自己家境贫寒的缘故,她的自尊心无比强大,很少接受别人的帮助。
因此那些追求过她的,爱慕过她的,同情过她的男孩子们,最后都被她武装到牙齿的戒备心和自尊心打败,落荒而逃。
只有他几年如一日,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为她遮风挡雨,不离不弃。
她还记得那天,他塞给自己一封信,信中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浓情爱意,有的只是深切的关怀和脉脉的温情。在那封信的结尾处,他这样写着:“……我的背包中一直藏有一把伞,我总希望会下雨,好为你撑起一片无雨的天……”
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子,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一片无雨的天……
她那颗在父亲背离后一直颠沛流离的心啊!就在那一刻安定下来。所有伪装的坚强在那一刻轰然垮塌。她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捏着那封信默默地流着眼泪。
良久,她擦干眼泪,打开房门,看着自己坐在轮椅上,象一尊雕像般守在窗口的母亲。她想跟母亲谈谈,她想告诉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人,她要谈恋爱了。
于是她说:“妈,今天天气多好啊,我们去碧塘公园晒晒太阳,好吗?”
虽然在往后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地拷问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会鬼使神差地提议去碧塘公园。可是在当时她真地迫切需要跟自己的母亲诉说,她想找个气氛比较好的地方,用最轻缓的语气告诉母亲这件事,她不想让母亲那颗脆弱敏感的心再受到伤害。
虽然母亲也时常跟她开玩笑:“丫头,你什么时候领个男朋友回来呀?”
但是她知道,母亲心中是害怕她有男朋友的,她怕自己的残疾之躯会拖累女儿,她更怕女儿将来嫁了人,会离她而去。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阳光和煦,暖风轻拂。碧塘公园内春草新绿,杨柳依依。趁着休息日来此游园的人们,脸上都挂着陶陶然的笑意。
她低头,看到母亲嘴角上弯,在苍白消瘦的脸上划出一道欢喜的弧线。看着母亲难得一见的笑容,她也开心起来,开始絮絮地讲起自己学校的一些趣闻。
母亲微笑着听她的讲述,也会不时地应她一句:“是吗?”
“真有意思……”
听到开心处,会“呵呵”地笑几声。
娘俩儿就那样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碧塘公园中的池塘方向走去。
突然,母亲出手刹住手闸,她一下子就推不动了。她低头看母亲,只见刚才还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此时却灰败如土。她有些吃惊,顺着母亲犀利而绝望的目光向前望去。
前面青青的草地上,有一家三口正在欢快嬉戏。女人身材高桃,一头披肩的直发飘逸灵动,正追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闹着。那个小男孩被追得高兴,“咯咯”笑着直扑向对面那个中年男人:“爸爸!爸爸!”
而她的目光,就在那个被男孩唤作“爸爸”的男人脸上定格了!
那是她多么熟悉的一张脸!自从她五岁以后,这张脸就凝固成一个永恒不变的微笑,挂在母亲卧室的床头上。她曾经恨恨地扯下那副照片,欲将其付之一炬,却被母亲劈手夺了回去。第二天,那张照片又挂回了原来的位置。
现在,照片上那个男人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满脸慈爱的笑意,将小男孩抱在怀里:“别跑了,瞧你这一头汗,小心感冒了。”
积压在心头十几年的恨意,就在那一刻爆发了。
她松开手中的轮椅,愤怒地冲到那个男人面前,扯过他的衣领,捏紧拳头向他的鼻子砸去。
所有的事情,就从那一刻开始混乱起来。
她听到男人一声痛呼,听到小男孩受惊吓的哭叫,听到女人恼怒的喝骂。
然后她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哎呀!那个轮椅!”
她悚然回头,就见母亲的轮椅正顺着柏油铺就的平坦的下坡路,以一种让她心胆俱裂的加速度,向着路尽头的池塘冲了过去。
“妈!”她发疯一般追了上去,“妈!快用手闸!”
可是她的母亲毫无反应,如一只绑在轮椅上的木偶娃娃,听凭着轮椅越冲越快。
好多人在帮她追,有人从路边伸出手去,欲拽住那架轮椅,却被她的母亲轻轻一拨轮子,闪避了过去。最后那轮椅在她痛心的呼救声中,滑到了池塘边上,“扑通”一声栽了下去,在池中激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
待她冲到池边,早有好心人跳下水去,将她的母亲捞了起来,拖上岸去。
她冲上去抱起湿淋淋的母亲,看着那涨紫的面庞,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有人在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上前将她的母亲放躺下去,进行着简单的急救。
那时她还没有绝望,她觉得母亲落水不过三四分钟就被救起,应该可以抢救过来。
直到救护车响着尖利的鸣笛赶到,直到那个穿白大褂的人在母亲身上一通忙碌后,颓然地摇了摇头,她才明白———原来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就在入水那一瞬间,被一口水呛住了气管,窒息而亡了。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她的心中只闪过这一个念头,整个人便虚无了。
有人在扶她,有人在推她,有人在跟她说话,甚至有一个男人还喊了她的名字。可是她看不到这些人,世界从她面前消失了,她的眼前只余一个场景,便是她母亲摇着轮椅冲入池塘的那一瞬间,反反复复地播放着,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浑身无力,脚下绵软,步履悬浮,跌跌撞撞。
有人拉她,被她甩开了。她就那样飘着飘着,在一个虚化的世界里,盲目地飘着,追寻着她母亲那绝决的身影。
也不知到底飘了多久,她感觉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一下子跌坐下去。
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喊她:“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她摸索着站起身来,本能地摆摆手,答一句:“我没事。”就想继续向前走去。
“啪!”的一声响,自己的面颊一阵热辣辣地疼痛,人一下子就清醒了,整个世界“刷”地一下子,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她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凶巴巴的男子,头上挽一发髻,身着玄青色的缎子袍衫,正瞪着一对牛眼,指着她的鼻子在骂:“还当自己是府尹家的小姐吗?你就是个小姐身子丫头命!老老实实地给我活着!你要是死了,大爷我岂不是要赔上那二十两银子?”
说完这些话,那人一抬手,就用一个窝头模样的东西塞住了她的嘴巴。
她一阵挣扎,只是换来那人更用力地堵住她的嘴。旁边一个小丫头冲上来抱住那男人胳膊,哭着求道:“李爷,您就饶了我们家小姐吧,她会吃东西的,让我喂她吃吧,求您了!李爷!”
她惊愣地看着这两个古装人在她面前撕扯着,如果不是嘴巴被堵得难过,她会以为是在家里看电视剧呢。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她知道这不是电视剧。
因为她眼看着那位被唤作李爷的男人,一甩手将那个古装小丫头推倒在地,将那个窝头往她脸上一摔:“再敢不吃东西,老子敲断你的腿!”然后甩袖而去。
而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左脸颊,在清醒前挨了那一巴掌,尚在火烧火燎地疼着,右脸颊被刚才一窝头砸个正着,也有些许的疼痛,而自己的嘴里,则残留着那个窝头发霉的味道。
古装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来,冲上来一边给她擦着脸和唇,一边哭着说:“小姐,你不要紧吧?”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头看自己的穿着———一身藏青色小白碎花的袄裙,那大襟右衽交领的上袄,还有搭盖住脚背的八幅褶裙,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的一颗因丧母而充满哀痛的心,再也容纳不下这诡异的现实。她听到自己的大脑中“轰”的一声响,耳边是那个小丫头心痛的一声呼喊:“小姐!”
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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